张爱玲无疑是描写情感的高手,普通人稀松平常的悲欢离合却被她用简简单单的文字描摩得细致入微,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譬如《半生缘》。
凡是真心爱的最后都散了,凡是混搭的最后都团圆了。这句话用在旷世才女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中的四个青年男女顾曼桢与沈世钧、石翠芝与许叔惠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1.此情可待成追忆
世界上最幸运的爱情莫过于你喜欢我,我也恰好喜欢你,比如顾曼桢与沈世钧。
这世界上突然照耀着一种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心地清楚。好像考试的时候,坐下来一看题目,答案全是他知道的,心里是那样地兴奋,而又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表示他爱她。他所爱的人刚巧也爱他,这也是第一次。他所爱的人也爱他,想必也是极普通的事情,但是对于身当其境的人,却好像是千载难逢的巧合。
这样的感情是那样的细碎而温暖,每每读来,总是令人羡慕不已。
然而太过美好的东西破碎起来总是愈发的惨不忍睹。
她被囚禁在祝公馆,在暗无天日的漫长岁月里,世钧是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
可是那个曾经在月光下答应过她,信誓旦旦地说过“我无论如何要把你抢过来的”的爱人,在面对她突然消失的既定事实的境况下,却是惯有的消极作风。
一个还在痛苦不堪的囚禁生活中坚定不移地憧憬着与他的美好未来,一个却早已在自己的猜测试探中缴械投降了。
对曼桢的不信任让他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别人,无视他们定情信物红宝石戒指上带血的异样,对家人妥协,与一个自己不爱同样也不爱自己的石翠芝结了婚。
曼桢曾经写信给他,坚定地说:
我要让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一个人。
可是,曼桢的深情与专一,遇上懦弱的世钧,最终也只能是悲剧一场。
当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逃出来寻找世钧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他前天已经结婚的消息,可怜的曼桢顿觉天地变色,痛不欲生。别人对她那样的坏,却统统不及世钧对她这样伤筋动骨的伤害。她心中仅有的希望也悲惨地湮灭了。
而她深爱的世钧却心安理得地按照他们同一阶层的人们所习惯的生活方式,循规蹈矩地过着平庸生活,自得其乐。全然不知曼桢经受着怎样的疼痛与挣扎,过着怎样麻木与绝望的生活,又是承受怎样的苦难,最终才获得了重生。
十八年以后,当两人终于意外地相遇的时候,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只剩下一声叹息:“我们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温吞水脾气的世钧心里也明镜似的,深知“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再怎样的深爱又如何呢?现在我已经有妻有子女,“我只要你幸福”,但是,那个人不是我。
即便曾经爱的如火如荼,难舍难分,可是我们早已擦肩而过。如今唯有希望我曾经爱过的你幸福。
2.无疾而终的隐秘爱恋
张爱玲在《半生缘》中写石翠芝,许叔惠笔墨并不多,然而却都很出彩。
她是大家族里的千金小姐,偏偏爱上了那个朝气蓬勃、长相漂亮,出身贫寒的许叔惠。叔惠同样也很喜欢她,但是碍于门第悬殊,顾虑成长环境不同,而始终不敢表明心迹。
翠芝不在意脚上簇新的绣花鞋子深陷泥水里,为了叔惠,冒雨拉走了狗;三个人一起看电影时,故意支使世钧回去拿鞋,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与许叔惠单独相处;与叔惠泛舟玄武湖,两人安然对坐,水珠溅到了身上,她却毫不介意,直接擦了擦,没有一点儿小姐脾气。
当他深夜送翠芝回来,遭到势利的石太太的冷脸相待时,他笃定他与翠芝不是一路人。
当翠芝送他出门,呵斥跟踪的女佣,一个人泪流满面的往回走的时候,他因有事相问,追了上去,看到翠芝的失态,却是装作漠不关心,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这份情愫悄然无声地遮掩过去了。
后来,翠芝写信给他,想要到上海考大学,他也只是隔了很久才回一封短短的信。那种疏离和漠视让焦灼等待的翠芝黯然神伤,之后,她再也没有写信过来。
当翠芝再次写信来的时候,是告知叔惠她要订婚的消息,期待他能表示什么,然而软弱的叔惠却退缩了。他不断地在心里衡量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觉得问题并不是完全在她的家庭方面。他不能不顾虑到她本人,她是享受惯了的,从来不知道艰难困苦为何物,现在一时感情用事,将来一定要懊悔的。
他自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并不是自己缺乏勇气,而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不适合。他胸怀大志,而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娇小姐,是他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尽管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自我狡辩,可是他的心依然是痛的。他借酒消愁,反而愈来愈愁。
相对于他的软弱来说,翠芝无疑是勇敢的。她自己做主,取消与一鹏的婚约,给家人留下一封信,想私自逃到上海,然而却在火车站被家人截获。她努力了,然而却失败了。
叔惠参加世钧和翠芝的婚礼的时候,喝的酩酊大醉,拉着翠芝的手,久久不放。
之后,他伤心欲绝地远走他国。而她,尽管心存遗憾,却能心安理得地做自己的阔太太。
多年以后,当得知他结婚又离婚,他开玩笑似的对翠芝说自己娶富家女的“恶性循环”都是拜她所赐,除非老得没人要的时候,翠芝只感到一丝凄凉的满足。
原本以为爱他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不曾想他亦是那样深爱着她,尽管爱情之花早已凋零,但是她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张爱玲笔下的男人都是懦弱的,他们都不是坏人,他们也都依然爱着的,但是面对人生中别人不曾遇到的些许困难时,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妥协了。
他们的爱没有所谓的第三者横刀夺爱,亦是没有所谓的天灾人祸,却在人性弱点的无力感上在劫难逃,最终只能让原本属于彼此一生的缘分,半生已尽。
曼桢独自一个带着孩子生活着,叔惠还在茫然地寻找类似翠芝的富家女,而世钧和翠芝却依然过着无爱而又琐碎的庸常生活。
曾经两两相爱的有情人,就这样在命运面前学会了低眉顺眼。
这就是张爱玲笔下的凡俗人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个人的命运与幸福却在日常生活中变化无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