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知青”的婚姻
张怡静
亚楠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她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当时在舟山的女孩子能读到高中毕业,可以说是不多。舟山过去只是一个闭塞的海岛,女孩子早早就被嫁人。 而亚楠的父亲是教师,亚楠又聪明伶俐,成绩一直很好,所以一直读到高三。正当她踌躇满志地幻想着升入大学,幻想着辉煌前景的时候,学校突然停课了,这一停就不知那年那月还可以再回到学校,文革武斗把这批学生彻底耽搁在家里。 亚楠从小失母,下有两个弟弟,可以说在这个家里,亚楠成了主妇,父亲全靠这个女儿在支撑着这个家。
一九六七年,舟山曾把一批社会无业青年送到宁夏插队。一九六八年底上山下乡的号召又传达到舟山,虽然那几年因为当地武斗激烈,无法开展上山下乡运动,但在社会上一样引起家长们的恐慌。尤其上海,宁波周边的大批青年上山下乡消息不断传来,有些家长就开始考虑让子女在附近农村落户。
亚楠的父亲也一再和亚楠说:“楠楠,你可不能走那么远,你走了爸爸怎么支撑这个家呀?”
想了很久,亚楠决定不离开舟山,效仿别人家的姑娘,下嫁农民,留在舟山。就这样,亚楠嫁给了史家村的一个叫史进财的农民。
史进财只读过二年书,比亚楠大四岁,长得人高马大,好像挺憨厚。突然间白白送来一个老婆,史进财喜不自禁。在农村讨一个老婆,怎么也要花一笔钱的,就因为花不起这笔钱,所以近三十岁的史进财还没有老婆。
令亚楠没想到的是,把户口从城里迁出去的速度,快得惊人,亚楠人还没到史家村,户口已经迁到村里。于是,亚楠再不是城里的姑娘,一夜之间,她仿佛重新投胎,变成了史家村的村民,变成了农民史进财的老婆。
亚楠逃离了上山下乡,其实只不过没有欢送和建立知青户的过程,直接走进农户家庭里,立刻变成了农民。
我把这种现象定位:边缘知青。
据我所知,在舟山这种现象有许多,还有许多来自上海、宁波等地的年轻人,当然大多是女性,个别也有男性的,投靠亲戚朋友或者经人介绍,为的就是能留在南方,离家近一点。
亚楠由一个城镇的高中生,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农民的老婆,实在是不适应。好在她可以经常回家照料父亲和弟弟。亚楠也知道从此要委屈自己,是为了逃避发配去遥远的北方,要仰仗史进财作为依靠的避风港。
开始,这个家的经济由亚楠掌握,但是史进财对不多的钱财查问得很严格,一笔笔花销必须记账,月底如果对不上,史进财就要怀疑 是亚楠把钱拿到娘家去。
其实,亚楠父亲有工资收入,比农民史进财家的日子好过。
史进财有四个兄弟,只有三间破旧的房子,老父母住一间,另外两间兄弟四人只能一人住半间。
再则,史进财虽然心里为能娶到亚楠在窃喜,但他也有自卑,觉得亚楠文化太高,自己配不上她,所以更要压制她,否则将来会更不听话。而且他有一种想法,用北方人的话说就是: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样,每到月底亚楠就头疼害怕,史进财查账稍有对不上,就会骂骂咧咧。于是,亚楠干脆把经济大权拱手相让,让史进财当家。以致后来亚楠有了工作,也把每月的工资都交给史进财管理。
亚楠有文化,很快,村里让她当了代课教师。亚楠在学校时就是班干部,组织能力很强,遇事泼辣干脆,上台不怯场,做代课教师对她来说并不难。只是没代上几个月,有人说亚楠的父亲有历史问题,亚楠不配做人民教师,于是,亚楠被辞退回家。
亚楠父亲的历史问题是,在他们家的后院曾经驻扎过一群国民党军人,那是在还没逃往台湾时的事情。亚楠父亲有和国民党接触过密的嫌疑,也就是说亚楠父亲也许就是国民党的间谍或者特务。于是,被打成右派,直到八十年代初才被平反。
亚楠下嫁给史进财,在他们夫妇吵架激烈时,史进财甚至会骂亚楠是:阿爹是右派,有啥好闹热?(当地方言,就是说有啥了不起)。
其实,史进财这个人并不坏,勤劳节俭又能吃苦,只是文化水平太低,认知有问题,容易被人洗脑。
后来,史进财开始在社会上做生意,开个小饭店,钱包渐渐鼓起来,他的大男人自尊也更加膨胀起来。
而亚楠在社会上的地位也开始显现出来。亚楠后来又去另一个学校当代课教师,还当过妇女干部,担任过工会主任。
亚楠在外面显山露水,颇有威望,但在家里她始终翻不了身。
史进财说亚楠是:身兼多职,狗屁不值,工资两级(那时二级工资只有三十多元),啥好闹热!
偏偏社会需要亚楠这样有文化的女性。那时舟山还没有律师这个职业,而一件持刀强奸的案件急需一个女律师出台,于是找到亚楠让她充当这个身份出庭。后来亚楠又考取律师函授大学取得毕业证,这以后家里就热闹了,常有人上门哭哭啼啼地述说冤情,要求亚楠替他们伸冤,或者写状纸。
史进财看在眼里,他接受不了亚楠作为一个女人,不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而是风风火火地在外面张扬,每当有人上门找亚楠时,史进财就冷言冷语地讽刺:”哼,又要吃上堂饭了!”意思是指在家里哭哭啼啼上堂审会似的氛围下吃饭,搞得家里不安宁。埋怨牢骚这是轻的,如果亚楠回应一句,史进财就会教训亚楠,嗓门提高八度喊道:“还敢顶嘴?”夫妻已经是水火不相容。
开始,他们的一对儿女还小,亚楠怕夫妻吵架影响孩子学习,只有忍耐。后来孩子大了,都考取大学在外地成家立业,亚楠再也忍受不下去,开始顶抗,史进财甚至动起手脚,开始家庭暴力。直至分房各寝,接着冷战到分灶各自开伙,夫妻感情荡然无存。
后来,史进财在外面也有了相好。
曾经,亚楠提出离婚,但公开上堂时史进财一变在家里的凶狠样,像只绵羊一样条条答应再不欺负亚楠。回到家里史进财就说:”想离婚,反了你了!你进了史家的门,死了就是史家的鬼!”
也有人问史进财,为啥不离婚再娶?史进财说:“ 再娶不是一家人,肥水不能流外田。”
不成夫妻就是冤家,俩人每天怒目相对,史进财进家就砸门摔凳子,把亚楠吓得心惊肉跳。亚楠想搬出去租房自己过,想到史进财可能会闹到出租房丢人现眼,于是想到去养老院。
和孩子们商量,孩子们也同意了。于是女儿设计带史进财出去旅游,亚楠收拾东西搬去养老院。
待史进财旅游回来,看到亚楠的房里已经搬空。女儿说:“养老院里有门岗有监控,还有领导,爸爸切不可去闹,就让妈妈在那里养老吧。”
史进财说了一句话:“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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