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的婚姻(小说故事)(小说懦弱的婚姻)

“枫淇……”刚喊了个名字,一股风灌进了沈采薇的嗓子里,堵上了她的嘴巴,刚欲再开口时,门后一双女士长筒靴刺目地映入眼帘,在这双鞋边上摆着何枫淇的登山鞋,齐齐的四只,仿佛是某种标志。

这是一室一厅的房子,客厅里没有人,而房门紧闭着,在出其不意的瞬间,一个女人的欢愉声传出。

沈采薇颤动了一下,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随着她向房门走进,欢愉声越来越大,肆无忌惮的,像是挑衅,更像是宣战。

嬉笑,物品落地声,还用猜么,她沈采薇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她又不是个傻子。

她低下头,从发圈里跑出来的头发乱七八糟地垂着,一如她此刻乱七八糟的样子,颤抖而无力地拧上了房间的门把手。门缓缓地打开,昏暗的房间里,女人瞥见光亮,“哎呀”着躲进了被子里,皮肤极白,像狡黠的兔子似的一闪而过。

而她的丈夫何枫淇却端坐在床上,从容淡定地同她对视,他哪来的底气,沈采薇扭头即走,她虽然只是个实习律师,但也是律师,捉奸在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晚上十点,偏僻郊区的小区楼下,妖风阵阵。

何枫淇光着脚,急速地追了上来,一边走一边穿衣服,言语里透着理直气壮:“采薇,你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

“误会?你当我瞎了吗?!”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今天同学聚会,喝多了,对不起,真的是喝多了!我错了!”

沈采薇的肩膀向下一沉,酒后乱性,狡辩胡扯,蹩脚到她都不想听的理由,但何枫淇捶胸顿足,悔恨不已,眼圈泛红的模样又让她的心软了一下,不过心软不代表原谅,她决定今晚住到好朋友殷洁家,也给这对狗男女彻底留下独处的空间。

“晚饭吃了吗?这个给你!”沈采薇气晕了,直接忽略了何枫淇说他同学聚会,那肯定吃过了,她执意将手中的两个红薯和一个蛋饼递过去,这本是为他们二人准备的晚饭,没办法,穷么。

何枫淇不肯伸手,沈采薇蛮横地去拉他的胳膊,其实硬塞给他有什么意义呢,只能唤起吃糠咽菜的酸楚罢了。

“吃不了这个是吗!不行我给你们叫外卖啊!想吃鲍鱼还是海参啊!”

说完,沈采薇将塑料袋掷到了何枫淇的额头上,转身走了,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她认识了十年的男人此刻是如此的陌生:“不要脸的东西!恶心!恶心!!!”

“采薇,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去死!”沈采薇狠狠跺了一脚,整条腿立即触了电般,同时甩出去的手打在了何枫淇的脸颊上,有力的,却是无心的,她永远只会无理由的惩罚自己,和他干一仗,做不出。

“采薇,别闹了,我们回家吧,好吗?”何枫淇央求道,半张脸辣到僵硬,他完全没料到她的反抗会这么激烈。

你跪下来喊我妈都没用!沈采薇心想着,浑身颤抖,咬碎了嘴唇,冲向十几分钟前刚离开的公交站台。

夜凉如冰,末班车却迟迟不来,路灯昏黄,半人高的野草面目狰狞,四周像是潜伏了无数只野兽。沈采薇蹲在地上,裹紧羽绒服,把头缩在围巾里,被透骨的寒冷和绝望携卷着。

天越冷,车越慢,难受到真快死了。

“沈律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你好,我等公交车。”沈采薇客气地回应,来人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沉思了半晌,哦,原来是罗洛澄,他是十五楼的会计事务所里的注册会计师,而她就职的律师事务所在十六楼,两人之前因为一起案件打过照面,但并没交情。

“我正好路过看到你了,天这么冷,要不……”他挠挠头,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你去哪,要不我送你吧?”

他腼腆地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沈采薇不为所动,让他送等于欠个人情,人情怎么还,请喝一杯饮料也得十几块钱,而坐公交车只要两块钱。

“不用了,公交车快来了,你有事去忙吧。”

“那,那我等你上车了再走吧,你一个人不安全。”罗洛澄说到做到,学她蹲了下来,这像什么样子,沈采薇欲站起来,两只脚都麻了,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幸好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躺到了他的怀里。

气氛陡然变得怪怪的,沈采薇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好,他的身材称不上魁梧,属于高瘦型,力气却格外大,把她托得稳稳的,她顿时尴尬到全身烫的如刚出炉的红薯。

“要不还是我送你吧。”罗洛澄又提议道,沈采薇慌慌张张地站稳,脑子一片空白,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

沈采薇坐到了副驾驶的后面,虽说不出这辆车的牌子,但很高档的样子,里面既暖和又舒适,她整个人绷在那,不甘心又不死心地朝车后看了一眼,何枫淇仍没追上来。还奢望什么呢,男人满世界找一个女人的甜宠场景,她沈采薇哪有福气碰到,而在摊上洒狗血的事上,往往运气爆棚。

因和罗洛澄不熟识,找不到可聊的,加上本身也不想讲话,便一直沉默着,倒是罗洛澄提了一嘴上次的案件,可沈采薇并不是主办人,一知半解的,这个话题即没能继续下去,而很快到了目的地。

好朋友殷洁独自住在商业区的一个公寓里,罗洛澄一直把车开到不能再往前开的地方,然后陪她下车步行,送到电梯口,见她上了电梯才罢休。沈采薇跟他道谢,他难为情似的,将插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又挠挠头,笑出虎牙:“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待机的。”

沈采薇一时不知该回答“好的”,还是保持无言的客气,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贴心过,包括何枫淇,她生出难以名状的感动,也生出一种非笑似哭的表情。

“沈律师还存着我的手机号码吗?”他像是做确认似的问道。

沈采薇不记得了,但她点了点头,如果真的去打开通讯录做确认,倒显得矫情。

而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瞥见罗洛澄的手上戴了戒指,在中指上,闪亮的铂金色,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是莫名的羡慕,也是莫名的自悯。

此时已是半夜十二点多,殷洁哈欠连天地打开门,然后又上床睡了,她经常来,不必见外。沈采薇自己拿了毛巾和睡衣去洗澡,悲痛的情绪无处发泄,用沐浴球狠狠地搓沐浴露起的泡泡,敢情那泡泡跟长在了她皮肤上似的,扒也扒不下来,把皮都搓破了。

真够怂的,除了自虐,她能虐谁。

洗完后,轻手轻脚地躺到了殷洁身旁,本无睡意,加上怕吵醒殷洁,翻来覆去也要小心翼翼,心情愈发沉重难忍。

门铃响了,响了半天,殷洁仍睡得死死的,停了一会,再次响了,不开门不会罢休的那种。沈采薇推了推殷洁,殷洁嘟囔了一句:“烦死了,神经病吧”,转了个身继续睡了。

没有办法,沈采薇只得起身走向门口,毕竟夜深人静了,她心里很害怕,隔着门胆怯地问:“谁啊?”

“采薇,是你吗?我是妈妈呀。”

沈采薇听出是婆婆王瑛的声音,握住门把的手犹豫不决,找到这里来能干什么,无非给她儿子当说客吧,沈采薇才不想搭理她,要解释也应该何枫淇解释,她来算什么呢。

“采薇,请你开开门吧,妈有话跟你讲。”

伴随着苍老的声音,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沈采薇的心顿时软了,王瑛退休前在服装厂做夜班工人,常年日夜颠倒,身体很不好。

开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王瑛泪流满面的脸,沈采薇微皱眉头,想喊一声妈,但喊不出来,只道:“你怎么找到这的?”

“你在这又没亲戚,就这么一个好朋友,枫淇跟我说你晚上不回去了,我想你还能去哪呢,只能来这了。”

之前王瑛母子到殷洁家接过沈采薇,没想到她居然记住这地了,王瑛的话一点没错,沈采薇在这座城市里无依无靠的,当初还不是为了何枫淇留下的,实话总让人悲伤,但王瑛看上去更悲伤:“我听枫淇说你俩吵架了,妈心里难受。”

“不是吵架,是他出轨了。”

“这,采薇,一家人说话别这么难听,你说你们大喜的日子,酒席还没办呢,这么闹下去不是让亲戚朋友看笑话么,要怎么收场啊。”

“你的意思是是我拎不清,是我不上道,是我的错了?”

“你消消火,妈不是这个意思,妈替枫淇给你赔礼道歉,行吗?是妈没把他管好,以后妈一定好好管教他,好吗……”

她没完没了地唠叨着,沈采薇越听越气,上下左右翻白眼,说来说去,何枫淇一点错也没有了,把他妈派过来,自己去落得个清静,还算个男人么。

沈采薇不会跟老人家斗嘴,虽然王瑛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但硬逼着她去原谅的态度,还是把她搞得火到不行,刚想争辩,房间里传来殷洁不满的叫声:“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是在别人的家,沈采薇强迫自己迅速冷静,欲把王瑛打发走:“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采薇,妈知道你还是关心妈的,我们之间的婆媳关系一直很不错的,妈没说错吧?”

沈采薇不吭声,从小到大受的都是标准的传统教育,孝敬公婆天经地义,她的火只对事,不对人。

“那妈也劝你几句。”

“你说。”

“你们结婚的时候,你父母给了十六万的嫁妆,这钱你可不能乱动啊,这是你和枫淇将来买房子要用的,你别一时生气,买这买那的,把钱给花掉了,虽然妈知道你也不是大手大脚的女孩子,但妈还是要给你提个醒,年轻人过日子,要学会勤俭持家。”

一提买房,沈采薇心里就不得劲,再听什么过日子,气到牙根痒,她省吃俭用,衣服穿破了也舍不得扔,在抠门上天天逛菜市场的大妈也得喊她一声师父,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能跟何枫淇早日有个家,和他好好过日子。

情绪涌动,长期憋在肚子里的委屈往上泛,差点就要哭出来,她甩出一句:“钱在何枫淇那,你跟我说不着!”啪地关上了门,倚在门后咬住舌头痛哭。

而王瑛也再没来烦她,很快响起电梯的叮咚和关门声。

王瑛后悔着没事先向儿子问清楚钱的事,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既然财政大权掌握在何枫淇手中,那她还急什么呢,后悔之余又抱怨儿子不成器,不就出个轨被沈采薇抓现行了么,多大点事,慌成那个样子,真是没出息,沈采薇是怎样的女人,脑子里进的水都够洗个澡的了,他们拿捏住她,还不是稳稳的。

她半懊悔半得意地到了一楼,刚出电梯,冷不丁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别老惦记着小姑娘的钱,骗人钱财,是要遭报应的!”

王瑛定定神,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毛头小伙子,破口大骂:“认错人了吧你!大半夜的碰上个傻子,晦气!”

男人仍道:“大妈,适可而止吧。”

王瑛啐了口痰,大摇大摆地走了,什么人会遭报应,没钱的才遭报应,穷报!

男人盯着她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一夜噩梦,说不清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沈采薇在迷迷糊糊中,想到自己的丈夫她还没睡过呢,却被别的女人尝了鲜,捷足先登了,这人做的失败透顶了。

一声叹息,天亮了。

作为大客户经理的殷洁早上要去见一位大客户,急急忙忙出了门,沈采薇自己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和面包吃,随后也去上班了。在律师事务所里,她每天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帮忙复印、整理、快递各种材料,跟打杂的差不多。

不过沈采薇也无所谓,干不用动脑筋的工作挺好的,她人在文印室,心思却勾在何枫淇身上,复印机机械地向外吐着纸,她发着呆,琢磨他俩的今后发展。

前台送来一杯咖啡和一束花,卡片上是清秀的字:感觉沈律师喜欢喝卡布奇诺,请你喝一杯正宗的,落款是罗洛澄。

咦,他怎么会觉得我喜欢喝卡布奇诺,她平日里可是连最便宜的饮料也舍不得喝的,沈采薇心想着,然后想到昨天在他车上时,他递给她一瓶咖啡味的饮料,当时饥渴难耐,一口气喝完了,其实根本没咂摸出其中滋味。

他请她吃东西,那还要再回请,哎,人情叠人情的,这该怎么还,一考虑到这个,哪有心情去品尝,她把袋子往桌边一扔,猫着腰瘫在座椅里,直盯这束白色系的花发愣。

花材用的是白色的玫瑰、绣球、满天星,和一些她不认识的花草,搭在一起显得纯洁无邪。和何枫淇在一起九年,别说他给她送花了,他们连节日也很少过,于是对于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沈采薇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妹妹,这是谁送的花呀?”沈采薇吓了一大跳,缓过神后,看都不愿看说话的人一眼,除了夏溪南,她还没听过哪个女人有如此尖细的声音。

“弟妹,你好。”这次讲话的是何枫明,他是何枫淇的哥哥,夏溪南是他的女朋友。

“有事吗?”沈采薇不带情绪地问道,没说出的第二句话是“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这对情侣在邻市上班,平时他们难得见上面。

“妹妹,男人么,容易冲动,难免的。”

沈采薇立即懂了,敢情何枫淇一出轨,当事人家丑不怕外扬,满世界吆喝,其他人就都跟上赶着认祖归宗似的,都往她身上凑,画风也真是奇特。不过不管理是不是这么个理,夏溪南来劝,沈采薇可一点也不爱听,便呵呵了两声。

沈采薇不喜欢夏溪南,没恩怨,纯粹气场不和那种。王瑛夫妇做了一辈子工人,为供两个儿子上学欠了一屁股债,在儿子们娶媳妇这事上已彻底有心无力,提供不了半个铜板的物质帮助,没让父债子还已经很不错了。

在对待这事上,媳妇和准媳妇的处理态度完全不同。沈采薇和何枫淇谈婚论嫁时,王瑛给了六万块的彩礼,沈采薇父母又把这钱给了女儿,而沈采薇在得知这钱是公婆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时,心生善意,偷偷地把钱退了回去。

可夏溪南呢,和何枫明处了五六年了,却迟迟不肯嫁给他,原因是嫌弃在企业里搬砖的何枫明买不起房子,买不起,那就大家共同发力一起买呗,不,沈采薇的价值观在她这里不管用,人家夏溪南该花花,该吃吃,穿的用的都要男人给最好的,快把何枫明逼死了,沈采薇看不起她,敲诈男人算什么本事。

有着妖精身段,魅惑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夏溪南手往后一伸,何枫明马上递上一个手提袋,夏溪南接过来摆到沈采薇面前,说:“妹妹,送你的,打开看看,包治百病噢。”

沈采薇板着脸,看到手提袋上的logo,认出这是个轻奢的皮包牌子,拿物品来贿赂她?她在乎的是这个吗?

“这包谁买的?”

“当然是我送你的了,你看看这包的款式,除了我,谁还能有这么好的品味,特适合你。”

什么品味,花的不还是男人的钱,沈采薇不屑地问:“多少钱?”

“不贵,二千多块,礼轻情意重嘛,妹妹,你要体会我这份心意。”

虽说若不是为了爱情,为了那个人,以沈采薇的家庭条件,买个这样的包也没多大问题,但仍觉得夏溪南的口气太大了,再者她无故献什么殷勤,可难以理解的是,何枫明的脸上风平浪静,就跟他名下有矿似的。

“妹妹,你就是太要强了,男人的钱嘛,不就是给女人花的。”

这天彻底没法聊了,沈采薇的面色铁青。

夏溪南也识相,换了个方式劝道:“妹妹,别生气了,把自己气坏了也没用啊,枫淇还在下面等你呢,你心里不痛快,下去打他骂他,姐姐帮你。”

沈采薇一听,心陡然颤动,他到底是来了,心理上还有一丝抗拒,但身体已背叛了她,两只脚已做好向前冲的准备了,夏溪南趁热打铁,朝何枫明使了个眼色,两人左右护卫,几乎是把沈采薇架出去的。

到了楼下大厅,才发现外面冬雨如柱,却没何枫淇的身影,何枫明解释说没地方停车,枫淇在远一些的地方等呢,现在就让他把车开过来,夏溪南跟着何枫淇去打电话了,两口子嘀嘀咕咕的,像在密谋大事。

沈采薇落了单,心情既急切又失落,远远的有人朝她走来,哦,还是罗洛澄。

世界突然变小了,相逢又相逢。

“沈律师,雨这么大,我送你吧?”炽亮的灯光下,他躲避着她的眼神,孩子般,在迷蒙的光线里不安地扑闪着长睫毛,咦,为什么他每回见她都是这个样子,像是欠着了她似的。

“不用了,谢谢,我老公来接我。”说不清为什么,沈采薇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炫耀,未了,加上一句:“咖啡很好喝,谢谢。”

其实她一口也没喝,都忘了,放到明早肯定会馊了。

“你喜欢就好。”

他说完,欲言又止,也许是想问什么。

沈采薇替他问了:“有事吗?”

“沈律师有我的手机号码的吧?”他又来做确认了。

“有的。”这次沈采薇认真地打开手机查看了一下,确实是有的,他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像尘封的记忆。

“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

“没发生什么事吗?”

沈采薇摇摇头,王瑛来找她的事,不在沈采薇认为可以和罗洛澄分享的事里面。

“那就好。”罗洛澄从沈采薇的眼睛里读出了客气,也是,他对她而言,仍是陌生的。

对了,我们这的地下车库向来车满为患,我看你也没拿伞,这把伞给你吧。”

他递给她一把小巧的折叠伞:“那再见了。”

沈采薇本不想拿伞,是的,她不想一次次欠他了,但他是亲近到那么让人难以抗拒,年纪像比她还小几岁,神情比她却从容平和的多,从他的身上飘出夹杂着微微奶味的香水气息,是乳臭未干的味道,如弟弟般亲近。

“谢谢,再见。”

他冲她明媚而苦涩的一笑,却独自径直冲到了雨幕中,义无反顾,哎,他自己不是也没伞么。她上前追了几步,哪追的上他的身姿矫健,只见他黑色的长款大衣上很快结了雨滴,叫人于心不忍。

沈采薇低头仔细看了雨伞一眼,上面印着白色的绣球花,他好像挺钟爱这个花的,特别雅致,带着清冷的,雪中送炭的温度。

他再次让她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过她吧,哪怕是她的老公何枫淇。

何枫淇到了,何枫明两口子立即窜到了后座上,何枫淇冒着雨,亲自下车给沈采薇开副驾驶座的门。沈采薇虽仍在气,但刻意张望他的眼睛里直冒小星星,何枫淇几乎不接送她上下班,平时难得有机会坐这辆车,于是莫免激动。

而何枫淇一直在静观沈采薇的神情,还好还好,万里无云,脸颊甚至还透着点红,他松了口气,开始旁若无外人,滔滔不绝。

首先表达了后悔和忏悔,说那个女同学现在是做小姐的,主动勾引他,是为了做他这笔“生意”,走之前还问他要钱来着,不给一千块都不行。

还说昨晚一夜未睡,非常担心沈采薇会没地住,住得不好,担心的不得了,讲了半天,见她没过激的反应,何枫淇一只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来抓住了她的手,又道:“过段时间,我再跟亲戚借一点,先买套小房子,以后换套大的,我想跟你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以后我在外打拼赚钱,你别上班了,照顾家里就可以了,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何枫淇的表达能力并不出色,讲不出很动听的情话,但他拥有一个许多年轻的男人未掌握的技能:非常懂得身边的女人真正想听的是什么。先道歉再憧憬,层层递进,加上坦诚到家的直白,细水长流的幻想,迅速把这个没有事业心的小女人给俘虏了。

沈采薇很吃这套,她一直深爱、信任、尊重,并欣赏何枫淇,心一点点地变得更软了,比刚出炉的吐司面包还要软,软到近乎要去原谅他了。而痛苦依然存在,出轨是多严重的事,不过痛苦中夹带了一丝收获解释后的喜悦,靠着这么点喜悦,她决定跟他回家。

何枫明和夏溪南趁热打铁,表演起双簧,噼里啪啦地讲了许多偏向何枫淇的话。等红灯处,车轻微一震,何枫淇道:“被追尾了。”

他下车去和后面的司机交涉,雨仍在下,透过后视镜,沈采薇仍一眼认出了熟悉的车和熟悉的人,是罗洛澄。

何枫淇得理不饶人,嘴巴动个不停,罗洛澄站在已是细蒙蒙的雨中,双手插在大衣袋里微笑着,像个涵养极高的绅士。隔了三五分钟,他掏出钱包,递给何枫淇一沓钱,沈采薇见状忙下了车,想着撞得不严重的话,这钱不能收,大家都在一个写字楼里上班,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跑过去一看,连被撞过的痕迹也没有,但何枫淇声称车外面看不出来,车里的零部件肯定有坏的,说的好像罗洛澄会轻功似的,毛发无损就能伤筋动骨。

沈采薇想替罗洛澄公道几句,但她不会开车,一时不知如何去反驳何枫淇的诡辩,而罗洛澄并不在意被“讹诈”,也没有和她相认,只淡淡对何枫淇笑道:“方便的话,我去检查下车的状况,防止有其它问题,既然责任在我,我要负责到底。”

何枫淇这时已把钱拿到手,外加不管从罗洛澄开的车,还是他身上流露出的贵气来推断,这应是个“好说话”的有钱人,既然他要检查就让他检查呗,白得的好处干嘛不要。

何枫淇潇洒地大手一挥,罗洛澄径直走向前,拉开车门和何枫明两口子打了招呼,然后一本正经地这边敲敲,那边摸摸,似不经意地拉开了副驾前的置物柜。

哗啦啦的落地声。

“对不起。”罗洛澄道。

“没关系,没关系。”沈采薇忙挤上前去,却愣住了,掉下来的竟是一堆女性用品:内衣、卫生巾、口红、指甲油……还有一条内裤,像是穿过的。

何枫淇气急败坏,一把推开罗洛澄:“你这人在干什么啊!”

他这一推,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些东西并非沈采薇的。

罗洛澄用双手做“对不起”的手势,退后了几步,静静地注视着沈采薇,他等着她的爆发,好去保护她,像之前那样,护送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也许她哪都不想去,那他就陪着她。

后座上的两个人也大气不敢喘一下,何枫淇更是快疯了,完了,白解释了半天。他那做小姐的同学勾引他,是在家里,车上这个烂摊子又是怎么回事,何况这条穿过的内裤如此叫人浮想联翩,正常女人的思维逻辑一定是这样的。

可沈采薇不。

她第一反应并没往那方面想,她已经接受了何枫淇对于偶然性的出轨所给出的理由,他们在一起九年了,风风雨雨的趟过来,哪能轻易地胡乱猜忌。

她的第一反应,仅仅是发懵。

这时,是妖精更是人精的夏溪南迅速找到一个袋子,冲到案发现场俯身拾捡,先把“赃物”处理了再说,眼不见心不烦。

“妹妹,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别介意哈,都怪你哥不好,我说出来一趟要拎个箱子,他偏不听,把我的东西扔的到处都是,真是难为情,妹妹,你别见怪啊。”

何枫明马上附和道:“哎,你自己不收拾,还老怪我,快上车走吧,肚子都饿扁了。”

“整天就知道吃,你看弟妹们刚和好,要是再因为你闹出幺蛾子,我打死你。”夏溪南愤愤不平。

“我的错,我的错,弟妹,你别往心里去啊。”

何枫淇趁机道:“你们也太不见外了吧,这好歹是我的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急死我了!我百口莫辩了我!”

话都到这份上了,沈采薇哪还怪的起来,呢喃出两个字:“走吧。”

何枫淇心领神会,对夏溪南感激不尽,她顾全大局,捏起那内裤的痛苦表情没逃得过他的眼睛,实在是一个果敢有智慧的大嫂,可遇不可求。在夏溪南转身时,何枫淇悄悄对她竖了个大拇指,她回了他一个“数钱”的动作,要实打实的金钱报。成交。

而这一切尽收罗洛澄的眼底,局外人的心里尚且是风卷残云,当事人沈采薇的脸上却波澜不惊。她上车前,用清澈懵懂的眼神望了罗洛澄一眼,汽车扬长而去。

罗洛澄挑挑眉,平息了一番情绪,雨又变大了,像在哭,他便回到了车上,怅然若失。抬头打量窗外的乌云,凄凉里有温和,云中浮现出她恬静的面庞,是哪怕整个世界与她作对,她也会投以纯良的样子。

罗洛澄给了自己一个微笑,是啊,她就是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再坏的人,在她眼里也是好人,可他是那么迫切地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回家的路很长,回家的路也很短,短到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夏溪南两口子不屑与他们为伍,去吃牛排意面了,因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沈采薇和何枫淇准备只吃麻辣烫,一人一碗,便觉得是享受了“烛光大餐”。

照例是两碗风格迥异的麻辣烫,一碗里面蔬菜、肉类、海鲜一应俱全,另一碗里面仅是半碗菜叶子。

照例何枫淇把丰盛的那碗端到了沈采薇面前,沈采薇马上把两个碗掉了个个:“我吃不了这么多,你晚上还要熬夜呢,你吃。”

“我不饿,你上班辛苦了,光吃蔬菜怎么行。”

“那你光吃蔬菜也不行啊,枫淇,我们就别争了。”

沈采薇开心地往菜叶子里倒了点醋,美滋滋地吃起来,期间,何枫淇给她夹了两块蟹棒和几块牛肉。

沈采薇马上把牛肉回夹了过去:“牛肉多贵啊,你吃吧。”

“我碗里还有呢,你也吃一点。”何枫淇没哄她,他的碗里确实盖着一层牛肉。

“我不吃,我不爱吃,吃了也不消化,还是你吃吧。”

何枫淇便没再推辞,泼了点辣椒,浓油赤酱,吃得呼哧哧的,沈采薇偷偷瞟了他一眼,狠狠咽了口口水。

而能凭麻辣烫即能修复的感情自是根深蒂固的,但表面的修复与和解多少带着形式主义。

何枫淇道歉归道歉,调情归调情,求和好归求和好,依旧不碰她,每天晚上洗好澡后独自在客厅里用电脑,不是说在帮接私活的兄弟做项目,就是在研发小程。

何枫淇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短暂的“北漂”生涯失败后,便一直没工作,声称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要自己创业。而到现在业还没创成,但他一直展现出非常勤奋努力的样子,沈采薇认为这就够了,男人施展抱负需要时间和空间。

只不过在夫妻之事上,他对她越是冷淡,她越是想和他完成新婚燕尔的仪式感。他们在大学时的恋情简单清纯,毕业后,两人异地,后来他从北京落荒逃回来,没跟沈采薇同居,而选择和一个朋友合租房子,沈采薇也是和旁人合租住。

这种状况持续到领证三个月后才结束,还是她絮叨了多次,何枫淇才答应租下这郊区的单套,两人住一起的,肌肤之亲可一次也没有过。

沈采薇想着她和何枫淇能彼此“占有”一下就好了,那好歹等于得到自己的丈夫了,因出轨而起的糟糕情绪也能随之缓和吧。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念头,是她为吞下去的这只苍蝇想到了一个解脱:俩人还没办婚礼,除至亲外几乎没人知道他们结婚了,正因为此,他那小姐同学才敢勾引他吧,要是知晓他有老婆,估计也不敢这么大胆。而形式上的婚礼急不了一时,实质上的宣告“主权”随时能办到,书上都说了,防止男人出轨,首先要满足他的生理需求,那还等什么呢。

时不我待,这天晚上,沈采薇再次蠢蠢欲动,推门发现的那一幕场景闪进脑海里:何枫淇和那个女人在苟且时,床尾摆着一条黑色的缎面吊带裙。

她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她的衣服很少,半个衣橱里就放下了四季,而且全是基础款,挑来选去也拿不出一件称得上性感漂亮的,翻来覆去,最后敲定了一条白色的吊带棉裙子,还是上大学时买的,森女系的风格,一直舍不得扔,都放黄了。

换到身上,对着镜子转圈打量,她工作后反而比读书时瘦了,显得裙子愈加肥大,跟个孕妇似的,怎么看也不是黑色缎面吊带裙的感觉。

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不然还能怎的,其它的衣服更不如意。

事实证明沈采薇就是没事找事,自娱自乐,自讨没趣,她在何枫淇的身边左晃右荡的,他愣是没瞧她一眼,最后烦了,甩出一句:“采薇,我忙着呢,你先去睡吧。”

沈采薇很委屈,很羞涩,很难堪,有什么大事比愈合她心灵的创伤更重要,但她就是对自己狠,对何枫淇软,内心戏足,面上极懂事:“好的,你也早点休息。”

“对了,采薇,夏溪南是不是送了你一个包?”

“嗯?”沈采薇不明白他的用意,他明明是知道的,而且手提袋就在那挂着呢,包动都没动。

“这个包你要背吗?”何枫淇问道,仍是不看她。

“你还不知道我,就喜欢背什么都能装的大布袋子。”

“那你不背的话,打算怎么处理?”

“听你的意思,你要背?”

“我背什么呀背,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变现?”

一听说可以转化成钱,沈采薇来了劲,差点蹦起来:“想啊,当然想了,但要怎么变现啊?”

“我有个朋友回收二手新货,打八折。”

沈采薇一算,打完折也有一千多块钱呢,那好歹是钱啊,不要白不要,忙把手提袋拿下来递给何枫淇:“那你问问你朋友,收不收这款?”

“行,能卖掉的话我尽量卖掉,完了我把钱给你。”

“别给我了,你存着吧。”

沈采薇说完这话,何枫淇总算正面对她笑了一下,总算看到了她身上的衣服,多看了一眼,又扭过头一言不发。

沈采薇忍住问他这条裙子好不好看的冲动,她自己都觉得不好看,还问了干嘛呢,他从没夸过她,她挺自卑的,万一他说不好看,那多别扭。

况且何枫淇没给她犹豫的时间,赶她道:“去睡吧,不早了。”

沈采薇便回了房间,把自己扔到床上,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在黑夜中叹气不已。

迷迷糊糊中听到何枫淇接了个电话,但很累,不一会儿睡着了。

日子枯燥地翻着篇,上班下班两点一线,这天殷洁邀请沈采薇参加她张罗的一个聚会,上次沈采薇去她家,也没顾得上聊天,闺蜜二人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殷洁想趁这个机会跟沈采薇好好聊一聊。

聚会设在一个高档酒店里,沈采薇重新来了一次翻箱倒柜,但结果和上次毫无差别,能找出什么像样的衣服呢,本来里面装的就是白菜红薯,非要折腾出满汉全席的效果,哪有可能。

“你在找什么?”何枫淇不解地问。

沈采薇把要参加聚会的事告诉了他,何枫淇劈头嗤笑道:“人家搞的聚会,你就去吃个饭,又不是当女主角,谁会注意到你。”

被他这么一说,沈采薇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我也是为顾及殷洁的面子。”

“你能跟人家殷洁比,再说你什么样,殷洁还不清楚,她邀请你,说明她就不在乎你这点面子。”

沈采薇叹口气,何枫淇一句话都没错。

殷洁和她一起长大,双方父母也认识,工作后不久,沈采薇还在有情饮水饱,有多少用多少地养着无收入的何枫淇时,殷洁则存了点积蓄,她父母也拿了些钱,赶在房价上涨前买下了现在住的公寓,成为了有房一族,后来又买了辆车。

殷洁长得漂亮,不缺人追,工作能力超强,在职场上披荆斩棘如鱼得水,二十七岁时就当上了大客户经理,按照这个趋势,以后还会晋升,是名副其实的高学历、高职位、高收入“三高”女性,沈采薇望尘莫及。

不过沈采薇仍然觉得应该稍微收拾一下,矮子中拔高个,挑好了衣服后,打开抽屉找私藏的宝贝,殷洁送过她一套彩妆,平时根本舍不得用。

“枫淇,我的彩妆盒和指甲油哪去了?”

“我扔掉了。”

“啊?你干嘛把我的东西扔掉?”

“过期了啊,我那天正好收拾家里,看到过期了就扔了。”

“啊,你都不和我讲一声。”

“你不是也不用么,你素颜挺好的。”

沈采薇以为他说的是“你天生丽质”,坏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可好了后马上又坏了,因何枫淇道:“你都是结了婚的三十岁妇女了,往四十上走了,别老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涂脂抹粉的干嘛呢,东施效颦,适得其反。”

于是沈采薇灰头土脸地出现在聚会现场。

事实证明,她之前的穿着计划是正确的,酒店华丽辉煌,在场的不论男女,个个明艳动人,连走来走去的服务生都是衣冠楚楚,只有沈采薇一个人显得像只落魄的流浪狗,还是不名贵的泰迪之类的。

双脚踩在光洁的大理石上,就跟落在火炭里,迈不开步子,这哪是她沈采薇能来的地方,罪过,罪过。

殷洁气得直翻白眼,白到发光的双臂环抱在胸前,她穿着粉色的斜肩小礼服,戴着钻石耳环,妆容精致,和低垂双手拎着帆布包,大衣上毛球起一身,因公交倒地铁,地铁加步行的赶路,满脸成了大油田,头发被风吹得乱如干草的沈采薇站一块,像一个大家闺秀在教育家里的佣人。

殷洁阴阳怪气道:“哟,沈大律师,刚从菜场过来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嘛,看看何枫淇把我们沈大律师的气质培养的多好,三十岁了依然保持校园风,文艺女青年哈,不错,不错。”

“你别净说反话了,我乐意。”

“有了男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就搞不懂你了,你图那个何枫淇什么呀,一个在家待业的大龄男青年,能有什么前途啊。”

殷洁的碎碎念,沈采薇听了九年了,烦死了,势利死了,图什么?非要图什么吗?她爱他啊。

“喂,你聋啦?我跟你说话呢,你们现在结婚了,生活开销从哪来?是他父母贴补,还是靠你养啊?”

“我们都结婚了,老人不要我们养已经不错了。”

“那靠你养啊!你绝对是脑子被驴踢了,倒贴,还陪睡,哎,沈采薇,不觉得你连做小姐的都不如么。”

“行了,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哪像一个高知女性。”

“除了我说说你,还有谁会说你,说了你也不听劝,喂,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还没定呢。”

“哼,我看何枫淇家是想婚礼和满月酒一起办吧,最好婚礼都别办了,不花钱,还落到一个大儿媳妇,这账算的,也只有你这个睁眼瞎不在乎。”

“哎呀,你再说我走了啊,嫌我丢你的脸了吧?”

“你丢我什么脸,我身上不少块肉,也不少吃穿的,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尤其是有这个条件的时候,一个女人一生中的好光景就这么几年。”

沈采薇频频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殷洁把她领到来参加聚会的人群当中,向别人介绍她是个大律师,异样的目光刷刷投来,谁信呢。不一会儿,有人来把殷洁拉去聊天了,觥筹交错,笑声连连,高脚杯摇晃着红酒,碰撞出的全是社会地位和成年人的体面。

其他人自是不会搭理沈采薇的,在这样的场合,闺蜜叙情是叙不成了,沈采薇落得个清静,去自助餐台取食物吃,排成长龙的美食,海鲜家禽一应俱全,口水快流下来,先挑贵的拿吧,端了两盆斑节虾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又去拿了刺身、螃蟹、牛排、羊肉串等等,外加一瓶啤酒。

这是单独的包间,四周五米内没有一个人,他们扎堆处在光明的热闹大世界里,她独自待在昏暗的安静小天地中,挺好挺好,撸起袖子,开始享用大餐。

“我能坐这吗?”

沈采薇一愣,正吃得畅快淋漓,抬头的瞬间,蟹油从嘴角边流下,下意识地用手背抹,哎,大概抹的满嘴都是吧,感觉下巴上油乎乎的。

但来不及了,罗洛澄笑着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轻缓地道:“擦擦吧。”

丢死人了,沈采薇偷偷一呲牙,却听他道:“沈律师的吃相真可爱。”

“哪有啊。”她这么狼狈,他还能说出这般好听的话,要是何枫淇,早不知把她奚落成什么样了。

“介意我和你一起吃吗?”他坐下来,抽出一双筷子,他的手指白皙修长,也许弹得一手好钢琴。

“不介意。”沈采薇不自觉地将双脚摆放平整,他像照进这个孤寂角落的一束光,让她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他说是跟她一起吃,吃的却都是她剩下的,剩下的几只斑节虾,剩下的几根羊肉串,估计是怕浪费吧,沈采薇想着,可不敢问,因她实在是不想吃这些了。

“来参加聚会么?”他问道。

“嗯。”

“那为什么一个人呢。”

沈采薇黯然一笑。

“是在人群中感觉孤单,一个人反而快乐么。”

沈采薇在心里说着:“哪有那么超脱,我也想昂首挺胸地站在人群里呢。”

“喂,采薇,来跳舞啊!”殷洁朝沈采薇喊道。

“我不去了,你们跳吧。”沈采薇无精打采地嘟囔着,吃饱了,好无聊,想离开了。

“你也一起去吧。”罗洛澄对沈采薇道。

“我不会跳舞。”

“你看他们也不会跳,权当消食锻炼身体了,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你?陪我?”

“嗯,来吧。”罗洛澄已站起身。

沈采薇连连摆手,以上的都是借口罢了,她在意的……其实也是他在意的。他执意请她去跳舞,她的性格又是有些唯唯诺诺,不懂拒绝的,只得跟在他身后,她之前觉得他是很好的人,现在他的举动却叫她感觉很不好。

沈采薇非常郁闷,丑小鸭要在白天鹅们面前献丑了。

然而,他带她所去的方向和人群背道而驰,到了像是酒店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扇移门,推开来,门里是一间休息室。

罗洛澄打了个电话,很快来了两位年轻女人,穿得虽不华贵,但也是从头到脚洋溢着青春气息,一位手里拎了化妆箱,另一位捧着几套挂着衣架和包装袋的衣服。

“罗老板。”其中一位称呼罗洛澄道。

罗洛澄微微一点头,指着沈采薇道:“我的朋友,拜托了,十分钟时间?”

“罗老板放心”,拎着化妆箱的女人望了眼沈采薇,道:“美女的底子特别好,五官清秀端正,五分钟足够了。”

罗洛澄也不多废话,退出了休息室,顺带关上了门。

她们把沈采薇安顿在椅子里,对着带来的化妆镜,迅速着手为她洗脸、护肤、修眉、涂打底,沈采薇懵懵的:“你们这是?”

“罗老板说你今天太忙了,没顾得上打扮,让我们来帮你化个妆,你喜欢大地色的,还是酒红色的眼影?”

“你看着办就行,谢谢。”沈采薇哪懂化妆,难得化时也是瞎化化,这眉毛都两三年没修过了吧。

“给你化大地色好吗?最近没睡好么,眼睛稍微有点肿,大地色能遮盖住浮肿,而且你的脸小而精致,这个色调能在可爱中增加妩媚感,腮红就在靠近耳朵的边上打一点点,提亮一下……”化妆师极专业极耐心,每用一样化妆品就给沈采薇解释一番,沈采薇只有赞同的份。

“你们是罗……罗老板从外面请来的么?”

“酒店里自带美容院,专门为下榻的VIP客人服务,我的主业是美容技师,一般不为客人化妆。”

另一位一直在旁边打下手的女人道:“我们经理只给明星化妆”,她说了几个明星的名字,沈采薇惊愕地吐了吐舌头。

化好妆,梳了个慵懒的丸子头,她们从带来的衣服中挑了一件淡黄色一字肩晚礼服给沈采薇换上,光泽泛起的缎面材质,泡泡袖,裙摆处微蓬,腰带上一枚硕大的蝴蝶结,是娇俏的花中精灵。

沈采薇望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到不敢相认,白里透红的光滑肌肤,黑而滑的发丝,唇红齿白,这哪是一个常年在小卖场讨价还价的女孩曾敢奢望的模样。沈采薇假想过无数次穿上婚纱的场景,然而再美也美不过今日,像是日子上蒙着的灰被擦拭掉了,亮出了本来就属于一个年轻女孩的本色。

“你的底子真的超级好,稍微收拾一下,就会很出彩。”化妆师满意地打量自己的作品:“酒店里经常举办酒会,这些礼服是给太太们备用的,还没人穿过,倒像为你量身定做的。”

另一位女人道:“呀,忘记拿鞋了呢,请问你穿多大的?”

“37码。”

“好,我现在就去拿。”

打开门,罗洛澄正站在门口,对她们道:“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他走向沈采薇,许是担心直接夸她,她会尴尬吧,而是道:“沈律师喜欢吗?”

“谢谢。”

“你的酒窝很漂亮,像一朵花。”

沈采薇的脸红了,越朴素的夸奖越能击中人心,何枫淇都没这样夸过她,或许何枫淇都不知道她是有酒窝的。沈采薇脱下脚上穿的鞋时,迟疑不决,因她的鞋是一双八十块的夹棉皮鞋,说是夹棉,其实就是稀稀拉拉镶了一圈人造毛,说是皮鞋,其实就是劣质的人造革,鞋底奇薄无比,踩中一粒小石子,也能把脚硌到生疼,她每天穿两双厚袜子,脚仍然冷到如在冰窖中。

此时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穿了两双袜子。

罗洛澄意识到了什么,让那两个女人出去了,他自己到一旁为她拿首饰,沈采薇这才赶紧把袜子脱了,得以化解了尴尬。罗洛澄亲自蹲在地上帮她换鞋,一只膝盖甚至跪到了地上,这是一双杏粉色的皮鞋,柔软异常,内里毛茸茸的,脚和鞋相触的瞬间,暖到如踩在云朵上,叫人飘飘然。

沈采薇望着光圈打在罗洛澄的头顶上,忽的想到了一则童话:灰姑娘的水晶鞋,但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即被她拼命压下去了,在胡思乱想什么?疯了吧,你可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而且你爱你的丈夫。

罗洛澄手上的戒指在沈采薇面前一晃而过,她又想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这个男人的爱,他是如此的温淳、体贴和谦卑。

到了舞会现场,所有人仍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但此刻的异样,同方才殷洁介绍她时收获的异样感是完全不同的。有他在身边加持,女人们望一眼他,再望一眼沈采薇,一言难尽的嫉妒和愤怒,搞得沈采薇很是难为情。

罗洛澄却“变本加厉”地向在场的人介绍:“沈采薇,沈律师,我的朋友。”

他并不认识所有的人,但无人不认识他,他们喊他“罗总”,“罗老板”,沈采薇有点忐忑,别说被别的女人嫉恨了,成为焦点也是此生第一次,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注册会计师,而他们对他的称呼和他的本职工作风马牛不相及,难不成他是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这么年轻就攀升到如此高的职业位置上,真令人不敢小觑,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沈采薇满腹疑惑,用目光到处找殷洁以寻找帮助。

而殷洁正在一边打电话一边喝酒,似乎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个不停,她时而咬牙切齿地还过去一句,时而紧皱眉头倾听,酒是不停喝的,看样子快喝醉了,哪还顾得上沈采薇。

“别怕,我在呢。”罗洛澄淡淡地道:“我们跳舞吧。”

他温柔的气息像一阵微风,和她的脸庞擦肩而过,沈采薇忙道:“我刚才说了,我不会跳舞。”

“我来教你好吗?”

“唔,算了吧。”

“来都来了,跳舞也是工作中的一种交际方式,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什么效果?”

“你跳了就知道了。”

这一切对沈采薇而言充满了新鲜感,抗拒不如从命,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在罗洛澄的引导下移动,从笨拙地不断踩上他的脚,到后来终于能在他的臂弯下旋转,他适时地给出了表扬:“沈律师好聪明,学得太快了。”#小说##婚姻##故事#(小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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