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读《儒林外史》――援笔说彼世 托稗寓讥弹
官师、儒者、名士、山人、市井细民现身纸上,唱这一出《儒林外史》。曲一开场,一声悠长的笛声游弋,接着便一阵锣鼓敲打乒乓作响,腔调不同的念白不绝于耳,文字化作戏台,或嗔或怨,或喜或疯,所有角色将气氛推向高潮,骤然耳边起爆破,唢呐的脆响冲破层层叠叠的声浪,引出琴箫的泠泠声,雅音初登,曲势渐颓,笛声悠悠荡荡,伴着一声来自市井的鸡啼传来,此乐天所谓无声胜有声。
我在一片寂静里咂摸思索。
创作者吴敬梓字敏轩,号文木老人,是安徽全椒人,与我们算是正儿八经的老乡,作者在书中运用纯熟的白话文进行写作,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中地方方言频出,“搭嘴”“韶道”“则声”之类让人读起来倍感亲切,那几百年前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顶着“第一部长篇讽刺小说”的名头,其真正夺目之处必然不仅仅在于画面感栩栩如生的呈现。鲁迅先生谈清代讽刺小说,有此三者,或塑一庸人之丑态衬俊士之才华,或借文字发泄私怨,或肤浅呵斥全群者,对庸人无怜悯,对文字无怜悯,对世人无怜悯,而吴敬梓便是第四种,拥有一双冷然的眼睛和悲悯的心,下笔不偏不倚,所著皆所见闻。
婉而多讽的同时,戚而能谐也恰到好处。他乐于引经据典,对标小说中的人物,从而达到一种讽刺式的幽默效果,寥寥几笔,逗得人会心一笑,几个短篇,看得人寒意顿生。如小说中,娄三娄四公子“求贤若渴”三顾杨家茅屋,那杨执中不仅不知道二人此前捐金将他从监里赎出,还以为是县差来要钱,有意出门四处闲混,竟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拜会作者引了越石甫的故事,娄三公子越想越觉得杨执中可敬,第二次的讽刺意味更加明显,作者安排杨执中的聋老妻几次三番听错娄公子的姓氏,从“娄”到“刘”初读时不明所以,细品之下才懂其影射千古佳话“三顾茅庐”,只是无论是娄公子还是杨执中皆非贤士,看起难免怪腔怪调,这在第三次中也有所体现,娄公子偶见杨执中写下的一句“春风及第到草庐”的七言绝句,顿时惊为天人,下决心要会见杨叟,哪里晓得这句诗是出自他人之手呢?作者的讽刺艺术由此立见。
人物永远是小说的灵魂,《儒林外史》并没有非常明显的主线故事和主要人物,整本书由各个人物驱使推进,“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一出好戏,演活了这一浊世。我认为杜慎卿便是那声抛砖引玉的唢呐 ,音色明亮得透心。幽暗密林中苦苦前行时忽见天光大亮的惊艳感,在他出场时油然而生。作者仿佛在打磨一块水滴形的晶石,晶石里倒映着慎卿“面若傅粉、眼若点漆”的容貌,蕴含着犀利点评萧金铉时的才情,徜徉着驳回宴席上分韵作诗提议的干脆,也囊括着他逞风流高会莫愁湖,更点明着他好慷他人之慨算计兄弟。他是个雅人,却还“尚带些姑娘气”,就像一块晶石,主体圆润饱满,细尾蜿蜒引出下一颗明珠。
《儒林外史》只记了三种人:身陷浊世的人、出淤泥不染的人、挣脱泥潭异于寻常的人。我希望在教育昌明的今天,我能做第四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