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知道
我心底里的一切悲哀,
你就会把它们比之为
一个贫苦重病的母亲的眼泪。
憔悴、衰弱、劳损而惨白的
贫苦的母亲,已知道活不多久,
她给最小的孩子拣出了,
拣出了,给他一个廉价的玩具,
一个亮光光的玩具。
(施蛰存 译)
【赏析】
“我”心底里的一切悲哀,都源于一个贫苦重病的母亲的眼泪。她的样子是那样的憔悴,她的身体因多年劳累已经显得疲惫而病弱,她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毫无血色。这位贫苦的母亲,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快到极限了,可她怎能放得下她的几个孩子呢?而她又能给她的孩子留下些什么呢?这多么让她痛苦而又悲哀呀!她在不多的几件家什中翻了又翻,拣了又拣,终于找到了一个廉价的玩具。那是她唯一能留给她的最小孩子的快乐,那毕竟是一个在幼小孩子的眼里闪耀着光芒的玩具呀。如果你能理解一个贫苦重病母亲的眼泪,“你”就能理解“我”心底里的一切悲哀……
弗朗西斯·亚默曾说:“主啊……我借你给我的嗓子说话;我借你教给我父母、又传给我的词句写诗。”这句话道出了这首诗的主题和语言特色: 上帝给人间的深重的苦难就是亚默心底里一切悲哀的根源;而他就用日常的口语并以对话体的语言方式进行着诗歌创作。亚默先是采用设问的方式切入诗歌,一下子就把读者的心绪牢牢抓住了,紧接着在读者眼前呈现出一个贫苦重病母亲的眼泪,读者的心弦已经被拨动了。然后是这个贫苦重病母亲的形象和她的故事,让读者在平缓的叙述中体验着这位母亲和作者心中那深切的悲哀。整首诗呈现出先紧张后弛缓的心理过程,使读者的审美体验更加强烈,在这一张一弛之间,诗歌形象显得更加生动而深刻,诗歌情感更加醇厚而富有感染力。
这首诗中出现了三个人物形象,并且这三个人物形象都具有双重意蕴:“我”既是作者又是叙述者,“你”既是读者又是倾听者,“母亲”既是诗歌形象又是行动者。在这三者之间有一个感情传递的过程,也有一个相互理解、融合、共鸣的过程。作者首先说的是“我”心中的悲哀,以“我”的悲哀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因为第一人称的叙述往往显得真实可信,更能激起读者情感的共鸣。当“你”被假设的问题带入情感的体验之中时,作者以“眼泪”这个意象作为中介,以这个实体形象让“你”的情感体验可以有所依托,又把“你”带到了“贫苦重病的母亲”的面前,完成了由“我”的悲哀向“母亲”的悲哀传递的过程。然后“我”退居幕后,站在前台的是一位憔悴而又病弱的母亲,她已经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光彩和生机,她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而她的心又被几个幼小的孩子牵扯着,没有她的保护和抚养,孩子们又会面临怎样残酷的现实?她在临死之前必须为她的孩子留下点什么,最后她只找到一个廉价的玩具给她最小的孩子,那寄托着她最后的希望和祝福。“母亲”的悲哀是如此的深重,又是如此地真切,它深深地触动了“你”的灵魂,“你”同情着她的处境,体验着她的悲哀,保留着她最后的希望: 那“廉价的玩具”在“你”的眼里也闪烁着光芒。“母亲”的悲哀成功地传递到了“你”的心里。到这一刻,“我”、“你”、“母亲”这三个形象已经融合为一了,都是那个心里充满了深切悲哀的人。这首诗最精彩的是诗歌最后一个意象的塑造: 亮光光的玩具,这个意象既减弱了如此深切的悲哀所带给人的压抑感,又给读者带来生活的勇气和希望。对一个孩子来说,任何玩具都闪烁着快乐的光芒,而无所谓廉价或贵重,但正因其廉价,却使读者的情感体验来得更加强烈、更加真切,而这正是诗人的智慧所在。
亚默是一个本色诗人,诗是他生活中的灵魂。他远离巴黎文坛,在比利牛斯山山区度过他平凡、简朴的一生,既没有参加过流派创作,也不以某个诗学理论为指导思想,这使他的诗不事雕琢,不尚修饰,却写得自然传神。法国当时的主要作家都对他的诗歌魅力表达了佩服之情。马拉美说:“你如此遥远,如此孤独,怎么会造就如此细腻精妙的音乐!”克洛代尔说:“你的作品中一切都是新颖,都是清纯。”纪德说:“诗应该是你的专利品……不模仿你,就不能成为诗人。”
(杜绣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