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wood)里有许多长耳朵的兔子(rabbit),许多火红尾巴的狐狸(fox),许多脖子高高的长颈鹿(giraffe),但是只有一头独角兽。
春天来了,兔子成群结队在青草上打滚,小狐狸举行了一个又一个婚礼,长颈鹿的运动会开得如火如荼,但是独角兽,独角兽独自站在深潭边。
深潭边的石上已经长满了春天的青苔,青苔很小很小,但是许多许多。青苔手牵着手站在青石上,指缝里饱含着隔夜的雨水。
独角兽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的样子和神情,都跟岸边的独角兽一模一样。
独角兽陷入了深深的思念,但是它不知道,自己想念的究竟是什么。
深潭边有一棵乌桕树,乌桕树上住着一只鹦鹉(parrot),它长着鲜红的嘴,翠绿的尾巴,能讲各种各样的语言。因为它能跟所有的生物交谈,所以它自以为了解了整个世界。它对独角兽说:“嗨!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让我给你说一个媳妇。你喜欢红眼睛的兔子女郎,依然爱打扮的狐狸姑娘?长颈鹿小姐也不错,她们不说漂亮话,但是很会做家务。”
独角兽摇摇头,它并不需要娶媳妇。
“你太孤僻了,你是个怪人。你应该找一份工作。”鹦鹉拍拍翅膀,飞走了。
独角兽摇摇头,它并不赞成这个论断。但是鹦鹉已经飞走了,在鹦鹉心中,鹦鹉的论断是永远正确的论断。
独角兽从深潭走上峰顶,又从峰顶走下深潭。皎白的云朵变成绵羊(sheep)的样子,变成老虎(tiger)的样子,甚至变成独角兽的样子,从一个峰顶跨到另一个峰顶,它们自顾自走着,它们谁都不理会。深潭一动不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它整整一天不说一句话,整整一年不说一句话,整整一生,它都不说一句话。
傍晚来临的时候,红嘴鹦鹉返来了:“我已经累坏了!累坏了!”
它飞了一整天,走访了一个工厂又一个工厂,终于在树林边的锯木厂,给独角兽找到一份工作。
“你明天就可以上班了,每个月工作二十六天,放假四天。多做事,多跟别人说话,多去逛街,多打麻将,你的孤僻症就治好啦。”
独角兽痛苦地摇摇头,它低头看脚下,春草已经沉没了它的蹄子,它又仰面看头上,春花已经开满了枝头。它昂起头,一步一步,向树林外走去。
“你要去上班呀,不能这样下去呀……”鹦鹉跟在它身后,喋喋不休地劝告它。
然而它奋力扬起蹄子,越跑越快,它的独角像一把利剑,纷纷合并面前的枝叶,开出一条路。
长耳朵的兔子休止打滚,瞪着圆圆的红眼睛看着它,林中仿佛亮起了白色的星点;红尾巴的狐狸停下结婚的舞会,竖起尾巴看着它,林中仿佛扑灭了凝固的火把;长颈鹿停下了如火如荼的运动会,伸长脖子看着它,林中仿佛站满了美丽的音符。
然而独角兽,独角兽一路向前,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跑到树林之外。树林之外,另一只独角兽正在霞光里散步。
“啊啊,我一向在找你。”独角兽走到它身边,跟它并排着,向前走。
“我也是,一向在找,找一个同类。”
对独角兽来说,找到了一个同类,就是找到一种幸福。
两头独角兽一边走,一边交谈,它们逐步把两个世界融成一个。走着走着,它们一同跑起来——它们跑得一样快,“得得得”“得得得”,跑呀跑,跑得不见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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