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基督徒
娘走了,永远地走了,她去了天堂,去追随她信仰的上帝,撇下了羸弱多病的我,我伤心不已。娘已经走了11个春秋了,我却仍然执着地想着她,仿佛她仍然活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一样,娘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爹去世了,一夜之间,娘的头发花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比以前更深了。给她做了检查,她的血糖值高了,她得了糖尿病,而且她还有哮喘的老毛病,她的背也驼了,腰也弯了,走起路来,老是佝偻着身子。那段时间,村子里有了教堂,每到周末,就有许多女人去教堂里聚会,娘也去了,她成了一名基督徒。
那时,我虽只是个中学生,却也已经是一名无神论者了,对娘加入教会的事儿,我有点不理解。虽然老师也告诉过我们,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但我仍然对娘着实冷嘲热讽了一阵子。
“娘,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吗?”
“嗯,真的有呢。”
“那小时候,你不是常告诉我,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吗?那怎么会有上帝呢?”
娘笑了笑,没有吱声。她埋下头来,继续她择菜的工作,我却心有未甘。
“外国的神明会保佑中国的人吗?娘,你应该信仰佛教,或是道教。”
娘不说话,端起了菜篮子,佝偻着身子,进了厨房,我在她的身后偷偷地笑。
那天是周六,哥姐们都下班回来了,娘刚从教堂里回来,我故意问他:“娘,上帝是万能的吗?”
“是呀,当然是万能的了,要不然,娘怎么会信仰他呢?”娘很奇怪,丝毫没有料到我又要捉弄她。
“那他能不能造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呢?”我似笑非笑,甚至是皮笑肉不笑地问娘。
娘沉默着,她在琢磨我说的话。
“小兔崽子,又来戏弄我。”须臾,娘醒悟过来,她伸出手臂,做势要打我,我哈哈笑着,躲进了哥的身后。
娘聪明着呢!要知道,她曾是全公社扫盲班学员中的第一名呢。
“老三,就让娘信基督吧。爹没了,娘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和村里的女人们凑在一起,心情愉快了,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大哥看出了名堂,语重心长地劝说我。
从此,我便不再干涉她去教堂,有空的时候,我还帮娘抄写一下她们唱的赞美诗歌词。娘便告诉我一些教会的事情,诸如村西的二毛娘今天又骂街了,村北的李四媳妇不孝顺年迈的婆婆,村东头的三婆子心眼儿是多么多么的坏。末了,她又笑着补充:“她们也在教会里‘学好’呢。”村里的人把加入基督教会叫做“学好”。
“她们不是真正的基督徒。”我也笑了起来。
一场大病摧垮了我的身体,娘和哥姐们四处为我求医,娘去教会的次数更加频繁起来。有一天,她回来后,兴冲冲地告诉我:“三儿,我问过教会里的人了,只要你加入基督教会,上帝就会保佑你,你的病就会好起来了。”
娘真是老糊涂了。聪明的她,竟也犯起了迷糊,可我知道,娘这是“病急乱投医”啊!
“娘,哪里有什么上帝呀?再说了,我是个人民教师啊,怎么能加入基督教会呢?”
娘因兴奋而发白的脸色黯淡下来,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惆怅着,愣了一会儿。然后,她出了门,顶着北风,冒着漫天的飞雪,去了教堂。
娘终于没让我加入教会,她怕影响我的前途。教会的人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我去教堂一次,他们为我祈祷后,在教会的花名册上下我的名字,这办法也行。
我不想拂了娘的好意,春暖花开的时候,娘领着我进了一次教堂。
教堂里的人挺多,但大多是老弱病残,而且全是女人,我一个“大老爷们”夹在他们中间,异常显眼,我记起了一个成语——鹤立鸡群,夹在人群中,我偷偷地乐。娘给我在院子里找了个座位,让我坐下来,听他们唱赞美诗。
“忽然感觉自己是那么软弱,尽管无数次告诉我,自己要从头来过。总是在旭日东升时,立志重新生活……”
柔美的歌声让我昏昏欲睡,我的心中竟有了几分滑稽感,我想起了“叶公好龙”的故事,但我又不全像那位“叶公”。
聚会要结束了,母亲领着我,进了屋子里面,一位和蔼可亲、面色红润、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接待了我。娘替我给教会捐了一元钱的款,老妇人让我跪在地上,她把手抚在我的头顶,口里念念有词。
“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为我的弟兄向你祈求,祈求你赐恩祝福。我的弟兄是你恩待的,我们今日祈求你,恩上加恩,福上加福,力上加力……
“求主恩待他,使他身体早日康复,生活美满,家庭幸福。阿门!!”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回家的路上,娘的气色红润了许多,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身子也不似从前那样佝偻了,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我惊讶地发现,娘好像年轻了。
娘去世后,哥问我,是否知道娘加入教会的原因?我摇了摇头。哥告诉我,爹去世后,娘几乎要万念俱灰了,她把精神寄寓在了上帝的身上,我则是她的全部希望。我上学时,她祈祷我能考上大学;我毕业后,她又祈祷我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我结婚后,她祈祷我的媳妇早生贵子,母子平安;我生病时,她祈祷我早日康复;孙子上学了,她又祈祷他平安,……娘全是因为我,才加入的基督教会啊。
这些事儿,娘却从没有告诉过我,我跪在娘的坟前,泪水模糊了双眼。娘,愿您在天堂里平安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