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立其诚”是孔子在《周易·文言传》中的一句话,虽然其内涵有多种解说,尚无定论,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求修辞者持中正之心,怀敬畏之情,对自己的言辞切实承担责任,采用恰当的方式进行表达。简而言之,就是怀真诚之心,发出来自心灵的声音,讲真话。
一个真字,看似简单,却万般艰难。真,是文章根本,亦为文章灵魂。从小处说,是一个人为人处世的基本态度、与世界对话交流的纽带,关乎着我们的日常生活。从大处讲,是一个人在与世界交流中的心灵写意、精神流露,当个体的“真”源源不断地流淌出一条清澈河流时,“真”就是情怀与胸襟。
我们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学习主题是“作家的责任与使命”。我在填写报名表看见这个主题时,心中忐忑不安,心想这个题目太大太高了,就我个人创作来说,我一直这样定位:写自己想写的,表达我自己的见解和态度,于生活和生命,都是一种尊严和体面。如此而已,从来不敢妄谈责任和使命。在我看来,文章担当的责任和使命,在这个物质崇拜非常狂热的时代,在个人言语容易被淹没的时代,它几乎退守为一个人的自吟自唱。它的孱弱和孤寂,仿佛入秋虫子的低鸣,只能增加无垠旷野的纵深感。无论它发出怎样的声音,都很难冲破愈来愈浓厚的黑暗和季节的萧索。
但静下心来想,虫子如何,它又何曾退避,因为这看得见看不见的黑暗和萧索?它仍旧在鸣叫,蛰伏于泥土中,固执地深情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写作也是大体如此。小说家卡佛说,写作或其他的艺术创作都不仅仅是自我表述,它是一种交流。一个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在他或她拿起笔,以文字发声,诚挚而坚韧地与外围交流,就在这样的时刻,作者从个体的孤立中走出,与外围发生了碰撞融合,或者抗衡。总之,作者与生活在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在长久的坚守中,一种传递和吸纳的功能出现,它会赋予作者一种浑厚有力的声音。
不能不说,再个体的文字,也是有意义的。这已足够。
我想,有了这样的理由,源自心灵的文字,在日积月累中,它其实已在自觉与不自觉中与生活关联,已在参与良性生活的构建。生活承载的时代感严峻地摆在每个作者面前,我们该如何去对待?
而如何对待的问题,在我看来,涉及到文字的担当性,即文学对我们生活的时代能否担当和担当多少的问题。
纳博科夫在《文学艺术和常识》中这样说道,有时,在事物的进程中,当时间的溪水变成一股混沌之流,历史的洪荒漫过我们的地窖,认真的人们总要在作家、国家和宇宙之间寻找内在关系,而作家自己也开始为他们的职责忧心忡忡。他在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写作从来就不是轻松的,不是私人的。每一个作家当他拿起了笔,都会出于本能地进行思考,关于生活、命运、环境、时代、精神等等。这些东西看似芜杂又虚妄,却构成了作家的创作资源和重要内容。也正是其芜杂又虚妄的本质,作家内心才会有困惑、有痛苦、有挣扎。真正的作家会为文字只停止于表象描摹而不安,而对命运处境的深邃思考不断努力并清楚呈现。这是何等艰巨的任务,或者说,这是多么厚重的责任与使命。
从这层意义上讲,说真话,发出心灵的声音,它实际就是充分表现心灵探索的深度,构建灵魂的高度,并发散情感的温度,书写出时代生活的复杂性和可能性。
这恐怕是文学在当下需要做的,也是每个作家应该担当的。而就我自己而言,如何把心灵资源库丰富起来、深邃起来、清澈起来,再对生活环境进行准确而适当的表达,这是一项需要长期坚持修炼的任务。
我们的生活,处于历史绵长、文化驳杂、物质与精神越来越背离的时代,可以说问题层出不穷,形势严峻。这是限制,也恰恰是机遇。它在砥砺创作者真诚面对思索,“修辞立其诚”,使创作者创作出具有担当的文字,从而收获大情怀大境界。(朱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