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一篇文章来缅怀妈妈，聊表哀思。在又一个母亲节缓缓地走来之际，这个从未间断过的念头如春草般在心里疯长。握笔构思，将逝去的光阴打捞回来，跃然纸上；手抚键盘，让脑海中的诸多难忘，流淌。敲击键盘的手腕变得发软，也道不完心底的万语千言，泪水打湿文字，也诉不尽胸中的黯然神伤。
十八年前，那个无光的寒夜里，妈妈永远地离我而去了。没有一声嘱托，没有一句叮咛，却把无边的悲痛与无穷的思念都抛给了我。疾风夹着飞雪，毫不留情地袭来，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犹如晴天霹雳划过夜空，把我打入肝肠寸断的境地。
冬天收起行囊忧伤远去，四季开启了下一个轮回，亲慈的音容笑貌栖居心灵深处，把一颗心折磨得再也无法平静。时光可以带走生命，却带不走深沉的母爱，可以冲淡一切，却冲不淡浓郁的哀思。相隔经年，每每忆起那个痛到心碎的时刻，想起对慈母太多的亏欠，内心总有一种遏制不住的流泪冲动。
谁都有眼泪有悲伤，虽怕戳疼心灵，不敢轻易去触碰往事，但一些牢刻在记忆里的蘸泪情景，总是让我的眼角和心头一片潮湿。这是盛满温馨母爱时光萦绕于心的自然流露，毫无矫饰，我不能极力回避不去想，更不想忘记。
年少辰光里，父亲上班远，又经常出差，妈妈便义无反顾地挑起了家务重担，穷尽己力为子女们撑起了一片天空。柔弱的身躯里蕴藏巨大能量，挺直的腰杆中自带母爱光芒，安分守己做工作，苦心劳骨忙家务，路径两点一线，生活范围狭窄，妈妈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一样，经年累月围绕着工作家庭打转，无暇为自己留出一点儿空间，时常顾不得好好享受饭菜馨香就匆匆去上班，来不及睡个囫囵觉就天亮。子女在哪，妈妈的心思就跟到哪，子女有恙，妈妈日夜悬心，愈发忙得衣不解带，食不甘味，直至一切都安顿下来，孩子们睡得好甜，身乏意懒的妈妈才有片刻安宁。
我出生时，国家刚走过兵荒马乱的年代，又遭遇了严重自然灾害，国力孱弱，生产力不发达，民生凋敝，是一个无法掩饰的客观存在。在食不果腹勉强度日的时期，人们常用“人定胜天”等口号来激励自己，可是，摆脱困境谈何容易啊！我家人口多，父母都是低收入者，靠微薄工资养家糊口，还要接济我的祖辈，难言之窘迫可想而知。“女本柔弱，为母则刚。”面对苦不堪言的生存压力，妈妈直面悲凉人生，遇事习惯于往阳光一面想，总是不动声色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故作轻松地咬牙坚持着爬坡过坎。生活的重担妈妈几乎扛了大半辈子，可妈妈对生活依然不怨不愤，只求力所能及地做好自己。为了补贴家用，她不介意别人异样的眼光，忙碌间隙，利用碎片时间，糊火柴盒、纺线、砸石子等。常言道：“布衣暖，菜根香。”“人间有味是清欢。”在妈妈身上我体味到稼穑之艰辛，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人生是条河，深浅都要过”。整天面对堆积如山，一地鸡毛的家务事，妈妈始终视责任与担当为生命的主旋律，事无巨细地处理着千头万绪的大事小活，举重若轻地料理着里里外外的庸常琐事，从不心理失衡，更不会自怨自艾或萎靡不振。“勤能补拙”，有事就赶紧去做，是妈妈奉行了一生的做事信条。即使是分身无术，忙碌得体力透支，一天下来身子骨像散了架一样，也要强打精神力争今日事今日毕，不把事情积攒到明天。
妈妈喜欢简约，讨厌繁褥，不求热烈，不慕奢华，只盼安恬。妈妈一生都在精打细算中，从容安定地过着朴素的日子，在妈妈眼里，任何物件的保质期似乎都是永远。“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在地瓜粗量是主食，白菜萝卜是当家菜，穿着土气，住得寒酸的艰辛岁月里，生计难题一年到头都在困扰着妈妈，可妈妈总是穷尽心思来营造家庭应有的氛围，总是尽量地给予众口难调的孩子们想要的东西。妈妈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只有一家老少，唯独没有她自己。
世间向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而妈妈是一个向善而行的人，不愿沾别人的光，却对人很慷慨，助人为乐，扶危济困一点都不输男人。同宗共祖的亲戚，非沾亲带故的邻里遇到饥馑时，妈妈虽自顾不暇，有一肚子的苦衷，也会尽量地施以援手，绝不置身于事外，让人家吃闭门羹。“沙粒蕴藏金质，凡人不乏闪光点。”“行善跟贫富本无必然的联系”等道理，在妈妈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高强度的操劳，消磨着妈妈的容颜，霜白了她的秀发，累弯了她的腰杆，皮肤日渐黯淡，身体大不如前。苦苦挣扎廿载韶华，终于守得云开见日月。随着改革红利释放，财富与日俱增，政府又把焦点落在普通人身上，致力于改善民生，人们在衣食无忧的安逸中，幸福指数迅速攀升。走过坎坷，尝过酸苦，妈妈的辛苦没白费，我家也家境转佳，日子慢慢地红火起来了。苦尽甘来，可一天老似一天的妈妈却对自已简朴依旧。为了让子女们活得更加体面一些，她宁愿委屈自己，奉献自己。母爱是天下最无私之爱。这一切妈妈从不言说，更不会心生怨气向外人诉苦。实不相瞒，让我扎心的是，当年非常自我的我，竟对妈妈的美德与品行浑然不觉。往事已远，追悔莫及的隐痛却从未走远。时光不可能重启，忆起往昔种种，轻易不流泪的我，时常悔恨交加，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妈妈生性豁达，明事理，为人处世不在意小事，不拘泥小节，总是先考虑别人的感受。身在纷扰红尘中，不管命运对自己有多么不公，无论心中装着再多的憋屈，妈妈总能把不良的情绪锁进心里，用息事宁人的随和心态去接受身边事，宽宥温和地对待人。我从未见过妈妈以粗鲁的方式对谁大发雷霆，或与谁关系交恶，争得面红耳赤，即使是面对有时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有的人纠葛不断，让周围的人很不舒服。通常认知里，有人或以为这是一种软弱或抹不开情面，依我之见，这是源自一颗崇高心灵的做人原则，是一种洁身自爱的修养，是尊重、友善、低调、包容为怀的传统美德支持着妈妈的内心。
细数远去往事，细节无从记起，笼统地说，稚气未脱之时，个性里天生就包含乖戾因素的我，上课之余，扑蜻蜓、捉蟋蟀、下河摸鱼抓虾……从不知人间愁苦。犯了错，惹了事还编造理由，梗着脖子极力开脱自己，稍不顺心就耍脾气使性子，胡搅蛮缠，惹妈妈生了不少气，操了不少心。说来惭愧，我只长年纪，不长见识，叛逆的青春期同样不靠谱，做过许多傻事，只知四处折腾，拥抱大千世界，寻欢觅乐，完全不顾在品啜着妈妈无微不至的关爱滋味的同时，也承担着为父母分忧解愁，尽快挑起家庭未来的不可推卸的责任。
妈妈是世上最包容我的人，从不横加干涉我长成自己所喜欢的模样，对我的自私心理，也无过多的责怪。但是，我的背后总有一双关切的眼睛，妈妈容不得我在品行上打折扣，时时在节骨眼上警醒我，屡屡在人生紧要关头点拨我。进入不惑之年，体验到人生不易之后，我对“德行才是你终生受用不尽之根本”等教诲的内涵与分量，有了深刻的感悟。细想，妈妈身上所具有的许多闪光品质，其实早已植入了我的生命里，沉浸到我的骨子里，融入到我的品行里。秋月春风，寒来暑往，有妈妈修来的福分，种下的善因做庇护，有妈妈的精神力量得以传承，给了我举步向前的动力，我才能一直恪守本分，堂堂正正地前行在追梦的道路上，从不敢僭越人格的尺度。
“生而养，老而孝，人伦之所在。”妈妈去了遥远的天堂之后，在不断地自我谴责中，我幡然醒悟：人生风云难测，许多事情无法预料，纵然有再多的怀念，一个转身，或许就再也不见。岁月无情，风雨冷酷，人生中最抱憾的事情，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羊有跪乳之情，鸦有反哺之义。”趁一切还来得及，好好地做儿女，用力去爱养育了我们的父母吧！
一篇文章承载不了温暖一生的母爱，但是，经过泪水冲刷过的心灵，却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许多。关闭电脑，心绪难平，走上阳台，仰望深邃夜空，几朵云彩环绕圆月，一抹清辉慰籍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