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
展信愉快。
若是在林妹妹的信中,她定会这样问:“一别累月,思何可支?海天在望,愁肠日转。分手多日,不知宝是否别来无恙?”但古往今来,再美好的人到底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这样的信你也再不会收到。出家人的心境总是要与滚滚红尘一刀两断,但是不是有那么一刻,当你路过屋檐下那窝小燕子时,心中还是会泛起层层涟漪;是不是还有那么一刻,当你走过青翠的竹林,还是希望与那些年的光阴藕断丝连?
你或许以为,她恨透了你,因为那段与宝钗突如其来的姻缘――因此你恨透了贾府上下――但你错了,在这样一场悲欢离合之中,我看到了渴望,一种超越世俗中任何爱恨情仇的渴望,一种只有寄人篱下,却执着热烈的渴望。
有人说,知己,就是知道自己的人。对于灵魂深邃的人来说,知己更是一个奢侈品――可喜的是,在自己因为小脾气被千夫所指时,黛玉找到了那个懂她的人,找到了那个肯为她极力反驳的人――但可悲的是,那个人并没有真正懂得自己。
黛玉自小丧母,生活无依无靠,被送来投奔家世显赫的外祖母。不久病逝,芳龄二八的她从此成了孤儿,每天都像在云端度日,虽然吃住极度奢华,却始终没有回归家庭的踏实感。在这样小心翼翼的寄人篱下的生活里,她多少次的忍气吞声没有人留意,更多地,却被套上了“小脾气”“不识大局”的罪名,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有人说黛玉的葬花是矫情,是无病呻吟,却没有人能理解她孤独到只能向落花倾诉的心理,善良到为一草一木的凋零而落泪的灵魂。这时候的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生命里,能出现那个有担当的人,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空,独独给她一人的晴朗。
张中行有文章记述,某天,几个糟老头子闲来无事,投票选举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太太,宝钗位居榜首,而黛玉和凤姐落第,理由是:一个不敢娶,一个惹不起。说到这儿,你一定会反驳,林妹妹从来都不是这种人。这正是为何走投无路的黛玉留恋于贾府的原因,但你还是听我说下去。余曾经在他的中这样说,《红楼梦》最大的悲剧,就是黛玉和宝玉没法进入同一桩婚姻。大多数红楼的读者都为这样的遗憾而叹息,甚至有人给红楼改写了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局。但是在我看来,如果林黛玉真的大张旗鼓地被迎进贾府,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因为她爱的人并没有什么改变。
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交,以其无深情也。在瑕疵多得不计其数的黛玉心里,更是不求人人理解,但求一人心,她相信总有一个能明白瑕不掩瑜的人。在那个任人唯钱的时代里,她渴望的,不是一个出身高贵的纨绔子弟,也不只是一个能理解她内心世界的人,而是一个能靠自己的双手带她走出寄人篱下的绝望的人。
黛玉留给我的回忆:她总能让人的心为她兵荒马乱。但无论能不能再回到她的身边,要相信:她一定还对你抱有无限的期望。
入秋顿凉,幸自摄卫,汗暑无常,善自珍重。
陶冰冰
2015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