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时间的乡愁无药可医
――读《余光中作品集》有感
古往今来,乡愁是亘久不变的话题,乡愁是李后主的“离根恰如青草,更行更远更还生”,是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明”,是屈原的“悲莫悲兮生别离”,是余光中洋洋洒洒多少字,书也书不完,念也念不完的无限离愁。
余光中生于王国维投水的次年,幼年的他咽下国破的苦涩,经历沦陷区的岁月、抗战的岁月、仓皇南奔的岁月,颠沛流离,几经辗转,来到台湾与大陆别离。
可以想见,在那个南国之南,他无数次眺望北方,眺望魂牵梦绕的大陆。他曾写下“有一种时间的候鸟只去不回”。只去不回,包含了多少无以言说的苦涩的思念。明明只是一湾浅浅的海峡,却是他无法飞越的距离。无数个午夜梦回,泪水打湿衣襟。你问为何?怕又是梦回长安,醒来却发现,日近,长安远罢了。
是的,这是行路难的世界,东行不易,北归更加艰难。离乡的痛是切肤之痛,怀乡的愿望是落叶归根。北归是余光中的执念。“当我死时,原江南的春泥覆盖在我身上,当我死时。”如此深沉的爱,于他来说,回家时不灭的幻想。
可是,那又为何迟迟不肯归家呢?我如是问。除却北归不易,除却我所不知的,不曾窥到的种种无法言说的事情绊住了脚步,怕是应该还有一种感情,叫近乡情怯。怯,有怯的是什么呢?怯的是物是人非,怯的是被三岁稚童奇他不再标准的乡音吧。
掉头一去是风吹白发,回首再来已是雪满白头。浪子已老,惟山河不变。只怕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是李白的霜,祖国已非少年的祖国;只怕回乡后找得回蒲扇也找不回萤火,找的回老桂也找不回清芬;只怕四十年后,所有的镜子都已不认识他了;只怕旧愁未解,又添新愁……
要等到几时啊,才肯归乡?
若他踏上乡土,去寻记忆里的村,恍然发觉那里已改买啤酒,他是否又会涌起那种水墨画也画不出,细雨背后的乡愁?
若他踏上乡土,满目竟都是摩天高楼,茫茫人海,惟他孑然一身。他是否会怀疑,此处仍是台湾?
若他踏上乡土,提着纸钱与酒,来坟前祭奠老母,却看见荒草苍茫处又添新坟无数。他是否会叹世事无常?
若他踏上乡土,去寻那旧时的玩伴,童年的二狗与毛毛,经都长成了饱经风霜的模样。他是否慨叹岁月催人老,年华老去,已物是人非?
未老莫还乡,老了,就不会断肠?
异乡之魂,何处安放?
明明布谷鸟啼,两岸是一样的咕咕。
明明木棉花开,两岸是一样的艳艳。
可为何,总是魂牵梦绕着那个北方的大陆?
思念自己的,哪里需要为什么呢?
南有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蟪蛄啊,蟪蛄,他是阅历春秋的蟪蛄。他阅历的是战国,是军阀,是太阳旗,是弯弯的镰刀如月。
岁月更迭,年华老去,他总有一种时间的乡愁无药可医。乡愁入骨,入血,入心,入五脏,入六腑,又从指尖顷数泻下。这世界是乱世的遗嘱,而他是唯一的遗物。他写下的一字一句,留给我们一年一年的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