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挽着琴弦,拨动一曲离殇,倾诉千年遗憾。是谁?低吟浅唱,泪雨零铃终不怨。是谁?黯然销魂,断肠声里忆平生。是谁?瞬息浮生,泣尽风前夜雨铃。是纳兰,是那个在西风中独自悲凉的词人,是那个在倩笛声里触绪还伤的文人。怎奈容若来去匆匆,对着琉璃火,一闪,灯花瞬间堕。曲终人散,弦断花落,多少年后,谁在抒写谁的惆怅?谁又在感叹谁的绝代芳华?
这一场忧伤烟雨,打湿了前唐晚宋的幽诗怨词,痴了天涯羁客相思几度?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不如不见。纳兰怅惘,莫道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是当时已痴迷,花季邂逅,临水照影,金风玉露若相逢,却抵不住岁月蹉跎,那一季的缠绵镌刻了苍白流年,伴随着时光穿行千年,错了信期,黯然了谁等谁的痴情守候?谁又蹉跎了谁?妙笔丹青,一片伤心终画不成。他是最后的词人,他在最美的年华里嘎然而逝,短暂,却得以永恒。他的一切恍如梦,如烟,似水,决绝而去。风化的记忆终是过往流沙,苍老的却是曾经年华。那些繁华哀伤终成过往,留下的最终会荡气回肠。他的身影也许会模糊,有些故事,注定成空。只记得,有那么一个人,让无数人魂牵梦萦。他的惊鸿一瞥,也许并不是绝美,却是充满了几世的忧郁,荒芜了满世。我想,如果有来生,他会是一棵树,没有悲欢的姿势,只有永恒的孤独。
花样年华水样流,一曲长相思,弹不尽前世情缘,舞不完一世蓝蝶醉花间。纳兰是孤独的,半世流离,一世独殇;山水一程,风雪再一程,他们与他匆匆相逢,惶惶相依。各种苦,最终化成一股洞穿千年的惆怅,凄美,哀怨,又有一种忧心如焚的愁苦。情,缠绕了他一生,一直到另一个世界。亲情、爱情、、君臣之情相互交织,相互牵绊,那张网,他终生都无法挣脱。这无数支利剑,他将它们揉碎,咽下,即使肝肠寸断,痛,也只有文字可以将之呐喊出来。
千情万怨皆是愁、梦里梦外尽成空。痛苦是铸就绝美诗句的源泉。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宦海沉浮。他本熟读诗书,他本来可以在繁华中对酒当歌,没有一丝哀伤。常人羡慕的,他都有,繁华如一场烟火,他不在乎。别人拥有的,他即使想,也难以得到。从小受儒家思想的熏陶,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是皇室女子,一切都足矣。纵使才高八斗,即使位高权重,他始终有一个难以逾越的劫。名缰利锁,他无法抓住,也不屑抓住。在渌水亭中,与友为伴。伴君如友,曾经的凌云壮志,早已随风而逝,因为他的是明珠,那个追名逐利的,用尽一切办法向上爬的大学士。他明白,爬得越高,跌得就越伤。高处不胜寒,他只能起舞弄清影,他只能拥书数千卷,弹琴咏诗,举杯斟饮,独饮尘世。
父亲的一切,他无法阻止,只能担忧,只能将抑郁与惆怅融入词曲之中,仰天自问,“问我何心?,却构此三楹茅屋。可学得海鸥无事,闲飞闲宿。百感都流水去,一身还被浮名束。” 纳兰似乎随时都在苦闷自己的身世,随时都在轻视那些富贵利禄。这和他的父亲明珠的弄权贪敛的作风对比鲜明,但是纳兰个至孝之人,父亲病了,他 “事亲孝,侍疾衣不解带,颜色黧黑,疾愈乃复”。在孝与正之间,他挣扎徘徊,却无能无力,除了无奈和担忧,除了尽孝,纳兰无法改变,官场的勾心斗角,他不想。他将“侧帽”改为“饮水”,其实是少年的踌躇满志,锦绣春风化为冷暖自知,难言之痛的直接表达,贵胄公子出仕前的满腹诗书,卓带襟抡,终逃不脱社会家庭的安排和个性禀赋,学识修养的限定足见纳兰性德心境的转变。在他现存的三百多首中,常可见“梦”、“愁”、“泪”之类的哀愁之词,无论是边塞词,哀悼词,甚至是应作词,词中都呈现出一种冷艳凄婉的意境。顾贞观说:“容若词一种凄婉之处,令人不能卒读。”[3]聂晋人也认为,读纳兰词“香艳中更觉清新,婉丽处又极俊逸,所谓笔花四照,一字动摇不得者也,惜乎早赴修文,所谓‘天雨粟,鬼夜哭’,果有之耶”。[4] 一、纳兰词中凄婉之风无处不在 ,似乎天生就带上了一种凄婉的情调,因为情 ,是一生都无法剪短的,纵使清风已不在吹斜柳,纵使千转百回已化作沧海桑田。父亲,始终是一个沉重的字眼,家族,是一个包袱,给了他饱读诗书的机会,也让他一生也无法走出家族的悲哀。
深山,夕照无垠,枫叶飘落,残花乱舞,穿梭于沧海愁情,泪雨盈盈,碟语风靡了静夜,谁将纳兰的情欲梦焚碎,踏碎了这场繁华与哀伤的牵绊。花落,曲终人散,谁的缱绻万千,谁的倩影孤寂,凡尘流离醉梦中,他的心,在风中飘摇,他的情,在梦里搁浅。蓦地一相逢,满砌落花红冷。心事眼波难定,从此只有簟纹灯影。纳兰的词,带有李后主的愁,愁到刻骨铭心,一江春水,难以承载。相逢不语,一朵芙蓉,依旧在里,清丽脱俗,却带着无限的凄清,似乎暗示着一种凄婉的结局。回廊一瞥全是偶然,但这偶然中比如引出一见钟情,一曲长相思,一段佳话,一眼万年,只是,在他笔下,爱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即使一生一代一双人,也注定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不再为谁而春。纳兰为愁而生,为愁而死,为梦而活,为情而重生。因为纳兰词,多少佳人依旧活在远去的岁月里。因为情痴,所以难忘,因为情重,所以郁结,因为情深,所以忧愁。那种情,是深到极致而不缠绵,是深入骨髓而不知它深几许,烟雨蓝觞,他的一抹笑靥,注定一笑千年,一舒愁眉,注定绣口一吐就半世凄凉。十年生死两茫茫,伊人已不在,“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无法忘记的,注定铭记,想要记住的,完全不需要理由。
伴君如伴虎,山水一程,风雪再一程,聒碎的乡心,谁又懂?亡妻之痛,政治上的失意,交替折磨着那颗本就很敏感的心,只觉绝塞的凄凉,蛾眉遗冢,腐草早已消沉,“北转河流,南横斗柄,略点微霜鬓早衰。”纳兰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几行乡泪,说尽了那种非生非死的苦楚。万里他乡,残雪凝成了冷冷的光辉,落梅,横笛,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寂寥。无人处,月更显朦胧而又愈见清澈,恰如自己的一生。容若是人间惆怅客,泪纵横,君断肠。
人生若只如初见,千叠素笺成碑刻,却书落英寞。尘嚣渐远,似水流年,岂无执著?见或不见,终成怀念。默然,相爱,寂静,忧伤,没有初见,只有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