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最喜薛宝钗,通透、澄净,心自不动;再次,探春,练达,分明,事事得宜,但终归不如宝钗性灵。
有一回,大家看戏,别人都不觉什么,惟宝钗对“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句情有独钟;宝玉自以为得悟,写了文字以示禅机,宝钗见了,笑笑而已——分明是没悟。
有的人说,宝黛之争随着年龄增长会有不同的见解,读者中年长者喜黛玉出尘,而年少者喜宝钗成熟,更合贾府择媳标准。在我看来,则根本没有“争”之说,宝钗,几乎不争。
众人房间,惟宝钗“一色玩器也无,全然如一个雪洞般”;王熙凤评价她,说她事不关己则不管不问,生怕有一点闪失;林黛玉体弱,她便让人悄悄送了燕窝,顾及黛玉自尊;怜香菱无依靠,主动让香菱随自己住;贾府谁有难处,她常常出手相助并屈与幕后;虽有高才,从来谦虚克己,从不卖弄才学。
于是世人大都如此评价,宝钗世故深沉,为人八面玲珑,处事谨言慎行,一丝不漏。更有甚者,认为宝钗之谋策如草灰蛇线,从开篇埋伏到结尾,最终如愿以偿,成为贾府儿媳。
而我却有不同观点。
“山中高士晶莹雪”,在曹雪芹的心目中,宝钗的地位是极高的,应是他心里一种完美理想女性。
我认为宝钗是一个贴合儒释道三教最高标准的人物。儒家,要求男主外女主内,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宝钗以此要求自己。儒家提倡“学而优则仕”—-宝钗苦口婆心地劝宝玉认真读书,博取功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尊老是儒家固有思想,宝钗尊重长辈,孝敬,为他人分忧解难。而道家,追求超然与出世,重要场合,宝钗一向从众随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不出格,不自我标榜,可谓大隐隐于市。宝钗不爱花儿粉的,不喜打扮,素雅脱俗,“山中高士”,道骨仙风,宝钗似乎也超然于凡尘俗世。
在儒家的血肉,道家的外衣下,宝钗有一颗佛家的心。“雪”,晶莹通透,骨子里透着佛家的“净”。
比起妙玉的刻意为洁,宝钗更有一颗平常之心对待万物万事。真正的禅意,在无作为的日常生活中得以体现,一举一动,无事于心,无心于事,就获得了虚与灵、玄而妙的境界。宝钗更大的智慧在于包容,体谅他人,这看似是事事思虑周全,不如说是过眼涵而处之,毫不在意。即为”任是无情也动人“,不争不响。如果人事都要仔仔细细,毫无端许地去计较,对世事从头到尾从本到末地察觉,那么自己会被自己的俗心所欺骗。一个人一旦有了毫厘之念,有了因果思索,就会被情感所抓住,被世俗所束缚。宝钗,谨守本分,却在规矩间活得自在精彩,这是一种平常心的超脱禅道。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无别圣解。此心者见,心动乎?心不动乎?全然禅意其间。
宝钗最吸引人的地方正在于此。偈曰:“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万古长空是超世永恒的实相,一朝风月是现世的生动景象。现世与超世,当下与永恒浑然一体,使宝钗的人格魅力得以展现,得以不朽。无情万事,情在其中,便成慈悲。
想到一句话”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不如在镜花水月的虚影里,以儒意为兰舟,道衣为桂桨,寻找那慈悲之心。
必见得那时,千山雪落,刹那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