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汪曾祺―― 读《受戒》有感
读汪曾祺的集子,便是《受戒》。
读这本书,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确切的,计划好的时间――似乎,它也不需要这样的计划。《受戒》里的文章大多短小,于是在多少个午休的间隙,于下晚自习后挤出的一点休憩时间里,随手拿来翻那么一二篇,已然不易。一天繁重而枯乏的理论学习之后,这样一些文字,如同一个渴涩的人寻觅良久,终究找到一方汲水之地。
《受戒》这方水,平淡质朴,不事雕琢,骨子里却清润雅致,读后只觉得整个人都轻了许多也似。把它当小说读,或是要失望的。中的邻里家常,少男少女的情窦初开,兼之其中细碎叙述的水乡风物……如同汪老坐在你面前,絮絮叨叨地讲故事:我的是一个叫高邮的地方,那里有些人和事似可记取……刚开个头,却又旁逸到二婶家初长成的小,三娘家门前那棵歪脖子柳,也碎碎的说道一二。笔是随性的,文字是随性的,随性的文字回归自在自如的心境,也就无须计较诸多束缚。西方谓之“Poetic novel”,形容小说与散文,与诗的模糊界限。在有些人看来,却是一种回归:摒弃一切技巧,摆脱文体的限制,回归最本真的文字。大音希声,大巧不工,或许形容的便是如此罢。
这篇集子里,从来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场面。汪曾祺于一个个家长里短的故事中,平静真切的诉说着人性之美,却让人从心里渗出细密的泉水,长出一树春华秋实――看见美的东西,于是自省内心的丑恶,只待这样的言语来洗濯。
同样是人性之美,同样是清淡宁和,汪曾祺和沈从文到底还是不同。读《边城》时,满眼的青山碧水,云雾氤氲,文字间构造的是一个“桃源”式的乡村,恍惚不存于世。沈从文文字简峭,空灵清悠,实在是个谪仙似的人物。同样是乡村小镇,同样是凡夫俗子,汪曾祺笔下似乎便多了些人间烟火。比之沈老所营造的那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氛围,汪曾祺就亲切平和许多――他是一个散游道人,成长于俗世,留恋于俗世,抒写于俗世,是以世间一切事物都欢喜非常。
――汪曾祺其人,比之师父似乎更多了一份释然洒脱。他的文字很纯粹,似乎便是想写便写了,没有沈从文那么多对生命的忧虑和思考。汪老自己也说: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这分淡然与不羁,甚至可以说“不求上进”,或许也是为什么汪曾祺于十年文革仍然能不问世事般泰然处之的缘故吧。
读《受戒》时,还总是想起王维,想起一支纯音乐集子,名为远音。王维也是淡薄的,但是他的淡薄有一种看尽世间,阅尽浮华的圆润之感。他的诗总是离不了“月”“松”“水”“石”,晚年受禅宗影响,清雅寡淡背后是丰润的内心。而汪曾祺似乎天性便是如此随遇而安――到底只是相似罢了。
就好比越是苦痛深重,越要轻描淡写:这般清淡平和的文章,读起来却是令人唏嘘的。或许汪老本意并不在此,但是沧桑却如影随形――斯事已远,斯人已逝。浮华充斥的现实,再去哪儿寻一个汪曾祺?
――以一种平淡宁和去面对世事纷繁,达到一种心灵的圆满与超脱。多少人,一辈子,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