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特立独行的灵魂
查尔斯是一家银行的职员。他既是丈夫也是,勉力持家,但业务一般,不太爱说话,倘若开口,说出的话也多半无趣。总之,他是平凡的大多数。
谁会想到,有一天,查尔斯留下一张“晚饭准备好了”的便条后,离开了自己17年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去了巴黎。那一年他40岁,从此没有再回来。
《与六便士》是毛姆的一部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就是查尔斯。当大多数人还在追逐梦想的时候,查尔斯驾着命运的烈马,穿过人性、穿过责任、也穿过时间,来到自己的生命深处。这部小说,对于我,堪称惊世骇俗。
由此,我想到了另一作家的另一篇作品。
面对被“设置”好的生活,这世上大概有三种态度:顺从、不满和挣脱。王小波的散文,《一直特立独行的猪》里的那位猪兄,属于最后一种。
是的,“设置”可以理解为安排,或者,被安排。
在农场里,当人把猪和牛的生活主题设置好后,有些猪会因不喜欢这种安排而做些轻微的抵抗,但规训的力量过于强大,那些们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但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却是个例外。这家伙“两眼炯炯有神”,“像山羊一样敏捷”,可以很轻易地逃脱老乡们的围捕,跑得潇洒之极。它赢得了“我”的尊敬,“常常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这一现实,把它叫做“猪兄”。
这位“猪兄”挣脱了设置好的生活,终于逃进了甘蔗林,跑去了青纱帐,还长出了一对獠牙,恢复了它生命的野性。看到此,我感到由衷的欣慰。
现在来谈谈这篇文章里的“我”,因为“我”也可以是“我们”。
“我”喜欢猪兄那特立独行的派头,说明“我”有走出模式生活的念想,并且这种想法还很强烈,但“我”终究软弱了些,在“设置”面前,败下阵去。
对于逃脱设置这件事,“我”何以不如猪兄来得决绝呢?我自己的理解是,长期活在整一的思想下(当时是“文革”时期),活在对自由意志的阈限里,人会渐渐放弃自己的自由意志,并视这种意志为麻烦和“惊世骇俗”的东西。它就像一束强光,雪亮,在夜空庄严无比,但“我”不敢睁开眼睛。
不敢睁眼的人,还有很多,比如契诃夫笔下的别里科夫。这个套中人,害怕政府,自觉地以政府通告为言行准则,失去了反抗意识,也失去了反思和批判能力,进而失去了珍贵的自由意志,终其一生,活在恐惧之中。但我这里,只提那些特立独行的灵魂,因为他们使我的精神感到振奋。
总有一些人,可以逃出别人的设置,就像波尔修斯,轻轻一跃,来到了牢笼之外,轻盈无比。这种身姿实在美丽而且优雅。柯西莫就是这样的人。
柯西莫是小说家卡尔维诺笔下的人物。这个优雅地灵魂,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因为拒绝吃做的蜗牛肉,而跳上院子里一棵毛榉树,进而从这棵树跳到那一棵树,从这一片树林,跳到那一片树林,从此没有回到地上。他在树上恋爱,也在树上读书;在树上生活,也在树上旅行。总之,他的世界在树上,他逃出了父亲的设置,却又没有离开生活,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热爱生活。
“人活着,不是为了拖动锁链,而是展开双翼。”克尔凯郭尔的这句话,正是对这些特立独行的灵魂的最好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