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迈步,追寻着风沙;我曾在浩瀚无垠的中扬帆,追寻着浪涛;我曾在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上引吭,追寻着鸟鸣;我曾在缤纷绚烂的繁华都市里神游,追寻着迷失。
我曾经,如此渴切地,追寻着,在梦中。
我深爱梦境深夜中的荒漠──那样寒冷,那样无情。因为无情,才可以隐约地听见来自至荒处,那悠悠的叹息声──带着一丝嘲讽,与无尽怜悯。千百年孤寂,来自沙漠的嗓音低沉而疲惫:「迈步的旅人啊!你为何在我怀中?」我不语,心中字句却倾泄而出:「我依着前人的脚印而来,我来寻找飞扬千年的风沙。」「追寻着的旅人啊!千年的风沙早已长眠在你脚下,又何必寻寻觅觅?」
我倾心梦境深夜中的大海──那样幽深,那样沉寂。沉寂着的大海,无声地吟咏那淘洗了千百年的诗篇──字字铿然有声,句句慑人心魄。一片破碎的残笔回荡在我窒塞的胸腔,化成片词组句:「扬帆的旅人啊!你为何在我怀中?」我闭眼,满腹思绪化作噼啪作响的帆:「我依着古老罗盘的指引而来,我来寻找汹涌千年的浪涛。」「追寻着的旅人啊!千年的浪涛早已暗伏在你的脚下,又何必寻寻觅觅?」
我迷恋梦境深夜中的乡间小路──那样纯粹,那样绵延。依着山壁的路树,伸展着苍郁的枝桠,遮住了半天的月色。我让歌声随着一绺惆怅遁入夜幕,消逝在黑暗中。浓浓的荫,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呢喃:「引吭的旅人啊!你为何在我怀中?」我尾音轻颤,缭绕着枝头:「我依着自己曾经留下的气味而来,我来寻找在记忆中低吟千年的鸟鸣。」「追寻着的旅人啊!千年的鸟鸣早已永存于你的心中,又何必寻寻觅觅?」
我情系梦境深夜中的繁华都市──那样匆匆,那样斑斓。无数个灯红酒绿的客夜,车马喧嚣扰人清梦,却唤我不回。梦深处,我赤足在奶白色的月光中纵情歌舞,肆意落泪;迷蒙中,执一只雕花的酒杯,睁着微醺的醉眼,震耳欲聋的立体音响响颤满脑愁绪,隆隆地问:「神游的旅人啊!你为何在我怀中?」我未语泪先下,破碎的嗓音嘶哑,只能让沉默的字句飘摇:「我依着自己犹自回荡的余音而来,我来寻找没有负担的迷失。」乐音倏地静止,只有空虚在我耳边窃声:「迷失的旅人啊!唯一没有负担的只有负担本身,你寻寻觅觅只为了成为别人肩上沉重的负担吗?」
我一惊。霎时间,飞扬的风沙,静止了;汹涌的浪涛,平复了;低吟的鸟鸣,沉寂了;早已迷失的我,被找回了。我曾那样追寻着……寻寻,觅觅,寻寻。我以为迷失是种解脱,殊不知镣铐外有枷锁,枷锁外有樊笼──所谓放纵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束缚。于是我卸下一身的颓糜,重拾凌乱的精神行囊,再启程──我寻求,追寻的执着──我将不再迷失。
我曾那样追寻,迷失,复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