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返途指日待,人若离去音罔闻。
岁月更迭,唯有年龄恒久不变的做着加法,曾经以为高山流水的友情、海枯石烂的爱情也都在做着减法,减掉纯真、减掉幽默、减掉期待,换得成熟、换得严肃、换得务实。曾经引以为豪的,如今都弃为敝履。
稚气是少儿的特征,是俗世里的荷花,但人一旦成年后,唯恐稚气会烙在自己身上,吸烟时紧皱的眉头、落笔时强说愁的新词、人际交往时心口不一的话语,它们无不为自己的成熟“添油加醋”。许多人的灵性是在摒弃稚气的过程中丢失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来的是语言同质化。
《候鸟》讲述的是作者西西在抗日战争以及国共战争年代的家族迁移史,她用孩子的视角去描写曾经颠沛流离、妻离子散的沉痛过往,颇有种看破世间万物后的“却道天凉好个秋”。她的文笔像涂在陶瓷上的釉,明亮的、鲜活的,陶瓷被高温锻造后刚出炉时坑坑洼洼的模样被掩盖在了下面。
孩童视角的灵性与稚气将战争的残酷软化了,但这种软化更像是能被轻易压缩的弹簧,稍一懈怠便会弹回来,猝不及防,力道之大。回过神来,肉体已被盖上了紫红的印章。
孩童容易受到外界干扰,对外界的感知也更为敏锐。当西西在上海出生时,岁月静好,无忧无虑,她看到做面条的机器,惊讶于“它怎么会做面条的呢,身体里面有许多手指吗?有一把很长的大梳子吗?我站着看了一遍又一遍,面条是永远流不完的,那是一条多么长的面条河呀。”屋门口有许多法国梧桐,每到秋天树叶就像小船般游了下来,“双脚踏在法国梧桐的落叶上,又好像两只脚都在唱歌。”
战争来临之际,父母交谈时话语中都透露着对未来的担忧。有次,她望着祖父,“祖父有两条很长的白眉毛,走路时要扶一根拐杖,在楼梯上,他一面可口一面慢吞吞地走,连那楼梯也变得很老很老了。”岁月催人老,战争会加速这个过程,时光不能溯往,战争的伤痕会刻在人的记忆里,难以抹去。人在担忧中变老了,景物受到战争的摧残也跟人一样变老了。
“真奇怪,在我的印象中,姑姑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却好像坐在一面镜子里。”西西笔下的姑姑是儒雅的知识分子,是“先生娘”,是富贵人家,读后感www.simayi.net但姑姑却将其他人渴望得到的“标签”抛之脑后,“她好像坐在一面镜子里”,她看得见却又不存在,这是战争造成的虚无感,也是姑姑的仰天认命,今天丰衣足食,明天可能就要过上背井离乡的生活,不反抗了吧,就让岁月随意推搡吧。姑姑的生活更像是坂口安吾笔下的“青春”,“她这一生没有目的地可供抵达,在某个地方猝然倒地即勉强算作结束。说什么永不逝去的青春、年届七十仍会追逐着现实的奇迹流浪,她会觉得这些说法很是恶毒、讨厌。因为看似并不轻松之时,其实却是最轻松的,看似深刻之处,其实也是最浅薄的。”这也是战争的残酷之处吧,它将一个人的灵魂抽空,将他的肉体流放到炮火纷飞的土地上。
西西一家为了躲避战争,南下到了香港,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故乡也是自己的“恋人”吧,想起《半生缘》结尾处翠芝和淑惠,他们看着窗边像长裙的窗帘,“那幅长裙老在半空中徘徊着,仿佛随时要走了,而过门不入,两人看着都若有所失,有此生虚度之感。”没有了亲人的存在,故乡便成了地图上微小的黑点,每当看到它时情绪便会从记忆的缝隙里渗出来,候鸟离开故土有朝一日还会再飞回来,人一旦离开了故乡就再也回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