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视一道风景,观者成为风景本身。
《在雪山和雪山之间》,让人惊异的地方或许是它的浑然天成。如同目视一道风景,观者成为了风景本身。
乔阳具有罕见的文学天赋,这种天赋远远超越了我们在通常情况下称谓的作家。那不是一种从写作的经验中磨砺出来的技艺,而是在大自然与日常生活构筑的广阔世界上自发寻觅到心灵的密语。我们想起了李娟,从遥远的阿勒泰带来尘与风的气息,写作如同呼吸。
智慧并不只是来自思考,思考也不该局限于文本。如同古人领悟到的,智慧可以藏在任何事物之中,只要我们有心去看、去听,敞开上天赋予我们每个人的感官。“有心”意味着用身体感觉、感知和感应,比之依托语言的思考,这是更为原始、自然,同时也更加深刻的理解世界的方式。
从强度上看,感知同样是思考。如果人类没有为了便利发明文字,那么很可能人类现在所拥有的思考方式类似于《降临》中的外星人。文字的发明,诞生了思维,导致了时间的产生,从而将人类束缚在自我的意识中。自此之后,任何神秘的超然体验,无论是宗教还是现代兴奋剂带来的,都指向了脱离思维、时间和自我的神秘经验。如果细察,这三者其实一体。
将人抛入自然,与风景相遇,人被迫重新敞开感官,来获得从险象丛生的自然环境中存活的机会。这是清洗眼与耳的际遇,是将被日常经验磨钝的感官重新鲜活起来。深处大自然,人类将重新发现,自己并没有特别的地方,无非是自然极为渺小的一部分罢了。
乔阳的《在雪山和雪山之间》建立在两种传统之上。一种是中国古典文学中描写自然的诗歌和散文,诗人在自然中忘记尘世的喧浮,与自然融为一体。一种是西方文学中的自然文学,作家带着个体意识步入自然,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不仅是文学滋养的获取,同样也是两种文化的融合。
东方文明中“无我”的境界,与西方文明中“我思”境界的融合。我们可以发现,两者最终会有一条交汇线:对“我”的抛弃,将重新获得“我”;而思考的极致,则是不思考。《在雪山和雪山之间》介于两者之间,叙述者既是一个具有主体意识的个体,时时面对着“风景的发现”,同时她在徜徉自然的过程中,逐渐与自然融为一体。她描述植物、山川、河流等自然景观的时候,好像在描写对象本身。
感知让物与我融为一体,不可分离。是我在写物,还是物在写我?同时,当乔阳以目观的自然现象为素材思索的时候,那个隐藏的、由经验塑造而成的主体之“我”又冒出来。写作者好像以一个大写的“人”——作为与自然对立的人类的抽象代表——感知、思考和说话,从而在“人”与自然对立中产生互动,并最终走向交融。这难道不是一种“后人类”,人并未占据地球的中心,人与动物、植物、微粒等世间一切物质没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