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告别之语,抒友谊之情!
故事的开始,便是50年代的洛杉矶一间酒吧前的情形。私家探子马洛遇见了酒醉的特里·伦诺克斯,两人的友谊由此开始。但是有开始便也有再见,在晨昏之间,在一杯杯冲煮的咖啡与浓郁的螺丝起子之间,马洛为了说这句再见,搭进了大半个自己。
恰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波洛、岛田庄司笔下的吉敷竹史,钱德勒笔下的马洛是一个比作品本身的推理内容更引人入胜的角色。读书的过程中你常常感叹,放在如今他可能是一个“杠精”:他轴、惹是生非、坚持自己,甚至不惜为此挨了警局里的拳头和黑道上的威胁。可他还是如此“不知悔改”,并最终与特里·伦诺克斯达成了他“漫长的告别”。
书的前半本,你几乎见不到什么推理的情节,几乎都是横冲直撞的硬汉马洛与愈发扑朔迷离的洛杉矶富人生活。在钱德勒的笔下,这本书像是一首50年代洛杉矶巨富拥簇的哀歌。在美元的货币价值非常高贵的年代,马洛与之打交道的不是警局警监就是动辄资产上百万美元的洛杉矶富人们。
可是马洛却似乎恰恰相反,他收取的报酬少之又少,他拒绝了韦德夫妇的钞票,甚至没有兑现特里·伦诺克斯给他的麦迪逊肖像。特里·伦诺克斯带给他的隐痛,作者并无吝啬笔墨地为他写道:
天气闷热潮湿,让人又酸又痛、如被针扎的雾霾一路向西延伸到贝弗利山。……你能尝到它、闻到它,两眼被它扎的生疼。
可是无论是特里·伦诺克斯黑道上的熟识,或者是县警局、地检办公室的officer,都不想让马洛继续追查下去,马洛徘徊在韦德夫妇、洛林夫妇、哈兰·波特先生和众警督之间,徘徊在傍晚的螺丝起子之间:我感觉空洞虚脱得就像星辰之间的太空……望着这座巨大狂暴的城市射出刺目的光芒,笼罩在将大街拦腰截断的群山山肩之上。
不得不说,钱德勒写马洛也带着一种忧郁的诗意,他引用了济慈的《夜莺颂》和T.S.艾略特的诗集,这份诗意更是在情节上为接近结尾处马洛的感情戏也做了些许铺垫。看到有人说马洛的感情戏有些突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与这个女人也有情意温存的时刻,但我觉得这一切实在顺利成章。在一起起亡命的事件背后,是马洛奔波劳走,带着内心的告别之语和强硬的行事风格找到线索并最终公之于众。深知最终并非同路人,难道便不可拥有一时的交欢?
钱德勒写作的修辞和隐喻也常常令人拍手称赞。他形容时间过得慢,说“一个钟头像一只体弱的蟑螂慢慢爬过”;他说马洛早上睡醒时,是“阳光挠了挠他的膝盖”;酒吧很安静,他写道“进门的时候,你几乎能听见温度下降的声音”;乃至西班牙语的巧妙运用,“正直的荣誉感不会像螃蟹一样横走歪行”。读这一本书,抛开侦探和推理的要素不谈,它本身的文学与情感也让人合上书之后仍然久久不能平静。
而侦探和推理又促成了读者对全书后1/3不停反转的叹服。它不像是阿婆设计的那种精巧的迷局,也不像是东野圭吾那种出神入化的反思,它更像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本推理小说《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里面那种不停的探求、追寻、许多线索的联系和对细节的关注。同样的,它也是主角侦探内心的closure,是为了给自己和身边的人一个交代,是为了说一声告别。在书的结尾,马洛有言:
再见了,朋友。我不想说告别。我在那个字眼尚有意义的时候已经对你说过它了。当我说出它时,它是一个哀伤、孤独、无可挽回的词。
至此,马洛的告别达成了,他还会继续过他硬汉又柔情的人生,还会坐进他狭小的办公室等待上门的客户,也还会继续在洛杉矶的日落大道上光顾薄暮时分的小酒馆,但是特里·伦诺克斯,他却再也不会见到了。
有意思的是,最近很火的国产剧《隐秘的角落》大概也取名于此书,书中有一行文字是马洛说:“我不是在探寻什么隐秘的角落……”。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与钱德勒同时代的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代表作是短篇《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收录该篇的同名短篇集也值得一读,同样讲述的是平淡又矛盾的50年代美国民众的生活。
好啦,就写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