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满庭芳》残梅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
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
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
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
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迹扫情留。
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简注:
残梅,或无此题,依《花草粹编》题作“残梅”。篆香,盘香,可燃一昼夜。临水登楼,用陶渊明,王粲典故。陶渊明《归去来辞》:临清流而赋诗。王粲作有《登楼赋》。何逊,南朝梁萧伟任扬州刺史时,何逊在他幕府中,深受信任。杜甫诗《和裴迪》:还如何逊在扬州。李清照用杜诗,以何逊自比。韵胜,是说梅花的风度,气韵超过的花。迹扫,扫尽踪迹。疏影,指梅枝。林逋《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淸浅。
散绎:
小阁内藏春光,窗户锁住白昼,
画堂更显得有无尽的深沉清幽。
盘香已经烧尽,日影移下帘钩。
亲手所栽的梅花开得这般美好,
又何必要去临水赋诗登楼销忧?
此刻没有谁能夠来到这个地方,
寂寞得好似那何逊当年在扬州。
梅花风韵比群芳都要高出一筹,
却难禁受起凄风苦雨摧残搓揉。
谁家横笛吹奏梅花落更惹人愁。
莫要怕花瓣落尽香气全部飞走,
坚信零落成尘后情意仍然保留。
疏星淡月美好夜晚语言难形容,
疏影横斜水边篱畔依然占风流。
品读:
这首词的主要形象是梅花,梅花的形象即是抒情主人公的形象。
上片写的是赏梅的环境和情趣。开头三句交代词人所处环境的幽寂。小小阁楼,好象要把春天藏于室内;窗户常关,竟似要把白昼锁在房中。堂舍虽宽,光线很暗,让人觉得十分幽深。
“篆香”二句,盘香烧完,无心再续;日影西沉,已下帘钩。本来就孤独的词人就更加孤独了。
“手种江梅”五句,在寂寒中偶见江梅,心有所感,她觉得就不必象陶渊明那样临水赋诗,也不必象王粲那样登楼销忧了。更何况,江梅是自己亲手栽在这无人来访的庭院之中。面对江梅,自己就象是当年何逊在扬州一样,寂寞消沉。
下片写的是对梅花的惋惜和咏叹。
“从来”五句是说梅花的风韵是远超其他花的,象梅花这样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哪能禁得起春雨浇注,春风摇曳呢?不知何人用横笛吹奏起《梅花落》的曲子,则更加令人愁绪更浓,难乎为情了。
“莫恨”六句,既有对身处困境即将凋零的梅花的抚慰,劝勉,也有对“疏影尚风流”的赞许,倾慕。梅花啊,你不必因花谢香消而懊丧怨嗟。要坚信,即使零落成泥,无踪无影,你的风韵,你的情意仍然留存于你的枝干之上,让人观赏流连。在淡月疏星的夜晚,你那横斜的疏影依旧让人心醉,那种美好是不可言传的。
词的最后几句,点出了词的旨趣所在。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曰:吟咏所发,志惟深远。意思是说,咏物之作最重要的在于命意,在于寄托高远。
北宋林逋的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比较准确地把握了梅的特征,而抒发的却仅仅只是孤芳自赏的隐者胸怀;
南宋陆游号称“一树梅花一放翁”,他的名篇《卜算子》咏梅,把自己所坚守的节操融进梅花形象,描写“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坚强梅花,但格调仍有点暗淡低沉;
李清照的咏梅词也有些感伤孤寂,但总的来说情调是乐观向上的。坚信“香消雪减”,“扫迹情留”。而“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是她的美学理想。
以往的研究者谈咏梅词,常常会忽视李清照的这首《满庭芳》残梅,未免显得有失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