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日重帘垂不卷。庭院萧条,已是秋光半。一片闲愁难自遣,空怜镜里年华换。 寂寞香残门半掩。脉脉无端,往事思量遍。正是消魂肠欲断,数声新雁南楼晚。
叶纨纨,叶绍袁、沈宜修的长女。母女四人,均著名于明末文坛,实在是中国妇女文学史上的一大奇观。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记叶纨纨云:“字昭齐,其相端妍,金辉玉润。生三岁,能朗诵《长恨歌》,十三能诗。书法遒劲,有晋风。”当时人对她的评价之高,可见一斑。
叶纨纨的婚姻是不幸的。这一点,在她父亲的《自撰年谱》里有反映。婚事是她刚刚出生时就定下的,“初生之女,宝于夜光,即许字若思第三子,咸谓世执契雅,复谛潘杨,为一时美谈。讵知天壤之恨,自斯损玉也。”字里行间透露出这位当时年事已高的老父亲,对早年所为的深深后悔和内疚。
纨纨的词作共遗存四十八篇,由她父亲编入她的遗集《愁言》中。大致可分作两类,一类是未嫁时在闺中与姐妹唱和之作,洋溢着纯良欢乐的少女心气,另一类是出嫁后不幸生活的写照,充满着愁苦怨恨之情。这首《蝶恋花》,就是这样的“愁言”代表作。词中的这位少妇是孤寂的。虽然整日价重帘不卷,也知道窗外已是中秋光景。秋风秋雨愁煞人,重帘还是不卷为好。即便不卷,弥漫在心头的一片闲愁,也难以消散,难以自遣,对着菱花镜里自己容貌的改换,深知人生之“秋”,已经过早地来到自己的“心”上——“心”上有“秋”,不正是个“愁”字么?
就这么终日生活在封闭的环境里,自怨自艾,长吁短叹。说封闭,也没有全然封闭。寂寞的门扇还半开半掩着,香烟袅袅地从那里飘散了出去。记忆的门扇也是这样半掩半开,无须引发,不是触景生情,脉脉流动的记忆长河,又将她带回到甜甜酸酸的往事之中。是三姐妹围定侍女随春,以“随春”为题各赋一词,以角胜负的欢快“往事”么?是小妹在临嫁之前突然辞世而去的悲怆“往事”么?独自枯守,莫道不消魂,往事前情滚滚涌来,尚支持不住,更那堪,南楼的夕照中,又传来几声新雁悲哀的叫声!怎不叫人柔肠寸断!
应当说,这首词作的艺术水准很高,所以民国中赵尊岳汇刻明词,评她的词是“有至理深情”,“幽惋骀荡,亦可登诸大匠之门庭者矣”。她的词,就是悲愁过人,如“渐江天、香老苹洲,征鸿不向愁时缺”(《锁寒窗》),“春晴楼前凭望,东风老去,不奈愁萦”(《玉蝴蝶》)等。这么个绢秀纤弱的小女子,实在是“载不动这许多愁”的。她自己嫁给赵田袁氏,结婚七年,没有过上一天幸福的日子,“悒悒不得志”(钱谦益《历朝诗集小传》)。幼妹小鸾将嫁,她写作《催妆诗》往贺,但愿妹妹不要像自己一样不幸,不料诗尚未发,讣告已至,全家最宠爱的小鸾就在婚前五天死了!这一打击,对她是致命的。“归哭妹过哀,发病而卒。昭齐皈心法门,日诵梵鬛,精专自课。病亟,抗身危坐,念佛而逝,年二十有三。”(同前)读这一段文字,词人生命最后时刻的情景宛在眼前。由此可见,词人不是一个懦弱的女性,而是一个烈女子,有着自己执着的、至死不渝的信仰。
纨纨和小鸾先后死去,死在封建礼教最严密、对女性压制最酷烈的时代。幸好尚有“一叶(叶小纨)”活在世上,伤心之余,写出了《鸳鸯梦》一剧,替三姐妹发了一声反抗之音。这,已经是那个年代女子们能发出的最强音了。
蝶恋花 叶纨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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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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