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怀
玉笛清秋,红蕉露未收。晚香残、莫倚危楼。寒月多情怜远客,长伴我,滞幽州。 小苑入边愁,金戈满旧游。问五湖、那有扁舟?梦里江声和泪咽,频洒向,故园流。
徐灿之夫陈之遴明崇祯时中进士,伉俪之间情投意合,是他们一生中最幸福美满的时期。后陈父因事下狱死,陈之遴被崇祯帝下令“永不叙用”,境遇遂变。顺治二年(1645)降清后,陈之遴官运亨通,但徐灿却并不感到欢快。从此词的“滞幽州”、“干戈满旧游”判断,此词当作于顺治初陈之遴在京为官(古幽州治蓟县,在今北京城西南)、江南抗清斗争烽火未熄之时。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抚弄乐器大抵和寻找知音有关。对于徐灿来说,明亡以后,最大的感受就是悲凉。不仅有国家的倾覆,而且有家庭的变迁;不仅有现实空间的无奈,而且有心理空间的阻隔。还有回忆中的怅惘和瞻念中的失望……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就化作一个在凄清的秋天独自吹笛的形象。
“”,以手指按。夜渐渐深了,红红的美人蕉上缀着几点露珠,显得有几分娇艳,也显得有几分凄寒。词人手执横笛,吹出了一首浓浓的思乡曲。本来,既然思乡,则登高适可望远,望远略可代归,如王粲《登楼赋》所说:“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但词人却径直说:“莫倚危楼。”不愿登楼的原因,表面上是由于百花凋零,实则暗示故国沦亡,不堪登览,希望避免惹起由于无法克服的矛盾而引起的无奈的枨触。这一句,用南宋吴文英《唐多令》词“有明月,怕登楼”句意,而写得更为具体。于是,能够给词人带来慰藉的,就只有一轮明月了。这一轮明月虽然由于地处幽州(今北京一带),而有几分寒气,但在故乡分明也能见到它,“隔千里兮共明月”(谢庄《月赋》),见月也就聊复等于见故乡了。望月怀远,为古典诗词所习见,但词人身边分明有亲人,却有如此的孤独感,其中的深悲积怨就不言自明了。
可是,即使能够登高望远,又能够带来多少慰藉呢?词人在江南的繁华之地苏州有过一段幸福的生活,拙政园里的一草一木都带有她的欢笑。不过,那都是永远的过去了。杜甫《秋兴》中有“芙蓉小苑入边愁”之句,作者取其后五个字入词,不仅非常妥帖,而且符合主人公的心境。家乡的一切,都已化作边地的愁怀,即使能够回乡,又能怎么样呢?旧游之处,遍布金戈,哪里还是原来的模样?又哪里能够回去!不仅如此,即使想要过过隐居的生活,也已是不可能。范蠡助越灭吴后,携西施飘然远引,浪迹五湖,尚能找到隐居之地;李清照当金兵打进汴梁后,也还有江南的半壁江山可以寄迹。可是,现在天下已经全部为满人所占,又有哪一块地方是自由的呢?其实,清兵虽已入关,亦不至于无处可去。作者在这里所表示的,仍然不过是由于丈夫出处不慎,郁积心头的无可奈何之感。所以,唯有把这一腔情愫,寄之于梦了。这是真正的梦想,因为事实是回到家乡既已阻隔重重,而且处此状况也无颜再见故乡之人,那么,唯一还能带来几分慰藉的,也就是梦了。末三句从秦观《江城子》“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化来,但读来仍有新鲜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