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者 [英国]德拉·梅尔

“里边有人吗?”旅行人问,

一边把月下门扉叩敲;

他的马在寂静中大声咀嚼

林间空地丰茂的青草:

一只鸟儿自望楼惊起飞出,

在旅行人头顶上盘旋:

他再一次重重擂击那扇门;

“里边有人吗?”他喊。

可是无人下楼来迎旅行人;

荫蔽的窗台无人露面

俯身窥视他那灰色的双眼,

困惑中他僵立在下边。

惟有当时那空宅中寄居的

一群权充听众的幽魂

在月色的静谧中伫立倾听

那来自人世间的声音:

在下通空廊的幽暗楼梯上

淡淡月光里麇集伫立,

细听,四周是寂寞旅行人

喊声搅动震颤的空气。

他内心中感到他们的陌生,

他们以静默与他对答,

他的马则走动着啃食草根,

在星辉叶影的天空下;

突然他更响亮地擂击大门,

并且高昂起他的前额——

“告诉他们我来过,没人答应,

我信守了诺言”,他说。

那些倾听者们一动也不动,

尽管他吐出的每个字

落自这惟一活着的人之口

回荡在幽宅的阴影里:

噫,他们听见他脚踩马镫,

铁蹄踏在石上的铿锵,

当奔驰的马蹄声远逝之后,

寂静又如何轻柔回涨。

1912年

(傅浩 译)

【赏析】

德拉·梅尔的诗具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力量,能够唤起生命中鬼魅憧憧、稍纵即逝的时刻……一种咒语般的另一世界的魔力。而他自己也说,自己一直对潜意识有一种近乎被作祟的迷恋” (《大英百科全书》)。

可以说,德拉·梅尔最大的特点便是善于营造一种氛围并调动一种情绪,很多诗篇都笼罩着令人心生恐慌的超自然神秘感,就如这首《倾听者》。

诗歌的氛围是沉寂清冷的。旅行人一声高过一声的询问,一次又一次“叩敲”、“擂击”那扇门,马在“寂静中大声咀嚼”,鸟“惊起飞出,/在旅行人头顶上盘旋”,这些生命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声音不但不显得喧嚣,而且是寂静的周围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以有声写无声的写作手法。

在叙述方式上,德拉·梅尔的写法也是很独特的。把戏剧对话引入叙事诗绝非德拉·梅尔首创,但很少有人能运用得如此巧妙。诗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位孤独的行者反复发出询问:“里边有人吗?”它构成了诗歌的最强音,调剂了笼罩全诗的死气沉沉的氛围,形成潮涨潮落之势。同时,这句问询又是诗歌主线,由此展开叙事。开篇“里边有人吗?”本身就是一个谜,旅行者为什么到这里来?来找什么人?当“他再一次重重擂击那扇门”,用“喊”的方式提出那个问题时,读者心中已是疑窦丛生。旅行者最后一次“对话”不仅没给读者一个明确的答案,反而更加令人震惊了:他究竟在跟谁“对话”?告诉谁“我来过,没人答应,/我信守了诺言”?

称这些询问为“对话”是因为旅行人发出询问的初衷是寻求回应。这位旅行者周围有人吗?或者说那幢房子里有人吗?有。他们是“一群权充听众的幽魂”。尽管“无人下楼来迎旅行人;/荫蔽的窗台无人露面/俯身窥视他那灰色的双眼”,尽管在人能够认识到的世界里无人回应,但实际上还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在孤独的行者身边出没着超自然的现象。那些鬼魅般的倾听者作出了回应:他们“在月色的静谧中伫立倾听/那来自人世间的声音:/在下通空廊的幽暗楼梯上/淡淡月光里麇集伫立”。他们便是旅行者“对话”的对象,是人类的“倾听者”。旅行者是孤独的,因为他感到无法与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沟通,“他内心中感到他们的陌生,/他们以静默与他对答”,但旅行者无可挽回地搅动了他们的宁静,甚至在他离去之后,在他的马蹄声远逝之后,这里还将长久地回荡着人类的声音,宣告有人类曾经到过此地。喊声既然已经搅动了震颤的空气,“寂静又如何轻柔回涨”?

这首诗通过“对话”的方式,宣告了在人类的认识能力之外有另一个世界存在,那便是德拉·梅尔经常描写的超自然世界。正因为这些超自然的现象不被人类理解、认识,所以人类感到了陌生与恐惧。整首诗的氛围也是古怪冷寂的。此外,旅行者深深的孤独意识、坚定的意志和执著顽强的追求精神都是值得探讨的话题。

德拉·梅尔是一位脱俗的诗人,他与现代主义变来变去的理念技法几乎毫无瓜葛,他潜心做他的隐逸诗人,把他细微的感受和独特的观察毫发毕现地献给读者。从写作技巧上看,德拉·梅尔对多种格律驾轻就熟,音韵效果美妙得令人称绝。他对于传统格律的坚持和实践从客观上强化了英国诗歌的传统。

(乔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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