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熙
天宝诗人诗有史, 杜鹃再拜泪如水。
龟堂一老旗鼓雄, 劲气往往摩其垒。
轻裘骏马成都花, 冰瓯雪椀建溪茶。
承平麾节半海宇, 归来镜曲盟鸥沙。
诗墨淋漓不负酒, 但恨未饮月氏首。
床头孤剑空有声, 坐看中原落人手。
青山一发愁蒙蒙, 干戈况满天南东。
来孙却见九州同, 家祭如何告乃翁!
这首诗主要抒发作者读陆游诗卷以后的感想,壮怀激烈、气势雄浑,充分表现了南宋遗民的爱国情怀。
开头两句“天宝诗人诗有史,杜鹃再拜泪如水。”引用两个典故: 一是“诗史”,杜甫经天宝之乱,时事概见于诗,史称其善陈时事,律切精深,号为“诗史”。二是“杜鹃”,传说周朝末年蜀国君主望帝,名叫杜宇,后禅让退隐,死后魂化为鸟,暮春啼叫,以致口中流血,名为杜鹃。杜甫《杜鹃》诗云:“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杜鹃”一词遂寓有“思君”之意。开头两句的起法,即与众不同,它不是直书陆游及其诗卷,而是从远处写起,由天宝离乱引出诗史,由诗史引出杜甫,又由杜甫引出“杜鹃”之句。反复渲染生当乱世而又忧国思君的悲剧氛围,为后面赞颂陆游的英雄气概和高尚情操作了铺垫。这种由远及近、由此及彼的写法,便把全诗所要表达的忧国思君的主旨,生动地显现出来。三四两句称赞放翁的诗歌造诣。“龟堂”,是放翁在绍兴故居所建的堂名。“一老”即指放翁。“旗鼓雄”、“摩其垒”是用军事作比,说他才力雄富,可以直追杜甫,深入堂奥。
自“轻裘骏马成都花”,至“坐看中原落人手”八句诗分别描绘陆游壮岁从戎,暮年归隐的生涯,以及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情怀,是全诗的关键所在,既是叹放翁,也是叹自己,更是叹国家。“成都”、“建溪”皆是放翁游宦之地。“镜曲”,指绍兴鉴湖,放翁晚年退居之处。“月氏首”,典出《汉书·匈奴传》,谓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这里借指金朝皇帝。陆游的诗篇慷慨悲歌,爱国情殷,本诗作者甚表钦佩,但是他不是笼统的颂赞,而是选取陆游一生中最具典型意义的事件,予以生动的艺术描绘,“成都花”、“建溪茶”、“盟鸥沙”等诗句,把陆游一生的各个侧面,一一展现在读者眼前,剪裁得当,情景相生。作者对放翁为人有着深刻的理解,虽时隔几十年,然而心心相印,犹旦暮遇之。原因在于有共同的爱国心。
“床头孤剑空有声,坐看中原落人手。”这是反用陆游诗句“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意思是说床头孤剑虽然还能铿然作响,报效国家的雄心尚在,但已无济于事,中原大地已完全易手。“空有”、“坐看”,既对陆游的壮志未酬寄以无限同情,又抒发了自己的亡国之痛。“青山一发愁蒙蒙,干戈况满天南东。”“青山一发”,用苏轼《澄迈驿通潮阁》“青山一发是中原”句。青山一发之处,是中原的大好河山,可惜早已入于元人之手,剩下的只是一片蒙蒙哀愁。何况元军又向东南,正在彻底摧毁偏居一隅的南宋王朝,其愁如何,更可想见了。
“来孙却见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最后这两句,本于陆游的《示儿》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放翁临死之际,还念念不忘王师北定中原,使九州一统。而今其裔孙确实看到了“九州同”,但这是元朝统治下的“九州同”,不是乃祖心目中的“九州同”,当家祭之日,又如何告禀呢?
此诗将叙事与抒情紧紧融合在一起,雄浑而劲健。结构上既有腾挪变化,又承接自然。诗的风格是言近旨远、意深辞婉,句句发自肺腑,缠绵中见悲壮,在林景熙诗中很有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