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熙
山风吹酒醒, 秋入夜灯凉。
万事已华发, 百年多异乡。
远城江气白, 高树月痕苍。
忽忆凭楼处, 淮天雁叫霜。
林景熙生于宋理宗淳祐二年(1242),从这首诗在《白石樵唱集》中的位置和诗中“华发”、“百年”等词句看,应当是宋亡以后的作品。
作者的老家在温州平阳,这首诗是他旅居京口时的感怀之作。京口,即今江苏镇江。月夕,即月夜。年老漂泊,是人生途中最难堪的境遇之一,尤其是在自己功业无成,国破家残之后。这当儿如果再碰上衰飒的秋天,面对衰败的景象,那么凄凉酸楚的情怀就更加难以抑制了。杜甫有句云:“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登高》)便是这种特殊的感情和典型环境相统一的范例。林景熙此诗在景物的描写上,颇有杜意。
诗以“山风吹酒醒”开端,用“淮天雁叫霜”煞尾,略去了饮酒前的苦恼,也不写借酒浇愁的衷肠,只用酒醒后一刹那间的所见、所想、所忆来抒发郁结在胸中的愁绪,深得含蓄蕴藉之致。首联写初醒,山风、秋、夜、灯、凉都是室内所感觉到的。在这两句诗的背后,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位深夜对孤灯而闷坐的诗人形象。颔联是初醒时所想:“万事”而使生白发,可见事事皆不如意;百年又“多”在异乡,可见长期漂泊生涯之艰苦——这是全诗中最为明确地披露了作者心迹的两句,于此我们可以体会到诗人把含而不露的艺术手法运用得何等成功。颈联是所见。上句写平视,由于在夜晚,因而远城的方向只有一片“江气”;下句写仰望,因为天空云遮雾罩,所以树梢头唯存一点“月痕”——这里,作者用“江”、“白”、“痕”、“苍”等字把左右上下写得混沌一片,既符合当时的时令天气,又符合诗人酒方醒时朦胧的视觉,更符合他苍凉迷茫的内心世界,显示了作者驾驭语言的功力。尾联写所忆,是对白天登楼情景的回想。“雁”和“霜”同样是牵惹情思之物,末句以“雁叫霜”戛然而止,一方面是对饮酒前情绪的暗示,另一方面,这种“欲说还休”的写作方法可以启发读者不尽的遐想。
这首诗以酒微醒时身边事物发端,继写清醒后对灯感怀,再写为摆脱苦闷而抬头时所见,又由仰首望天联想到入醉前登楼所见的水天一色的长淮,写得自然连贯、首尾完整。此外,诗句结构特殊,也是这首诗的一个显著特点。比如第二、三、四、八各句,就都不是按照汉语句子的通常结构方式组成的。这种特殊句型的采用,不但能在有限的字句中汇入丰富的事物,使这些事物间产生各种巧妙的联系,而且使诗句摇曳多姿,形成一种峭拔清隽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