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了时隐时现的悲伤
微弱了破碎的心的跳荡
灰烬涂白了炽红的炭
我啜饮着蜜酒般的夏日
在八月我进入梦乡
在科雷兹的玫瑰庄园
那是谁啊这样突然地
在园中沉重地啜泣
在微风中低声地责备
啊别这样匆匆唤醒我
只要这片刻美妙的歌
就会把绝望遣散开去
刹那间我仿佛听见
麦田中间一片混乱
各种武器嘈杂的响声
使我深深感到忧伤
无论是石竹或者迷迭香
都留不住泪水的芳馨
我不知道我怎能失去
我痛苦的阴影的秘密
轮到阴影支离破碎了
我无休止地寻求
当出现了九月的破晓
我的爱我是在你怀里
外面有谁在低声唱起
一支法兰西古老的歌
我终于把痛苦识破
歌的迭句象裸赤的脚
扰乱了静静的绿波
(罗洛 译)
阿拉贡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与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流派决裂,写出了大量的反映现实、风格平易的伟大作品。 《自由区》是一曲心灵的颤音, 是一首现实主义加浪漫主义的抒情短歌,是法国人唱出的《巴比伦河》。
任何人,当然包括作家和诗人,都无法超越历史,超越战争。战争迫使诗人用正义的声音去歌唱。这首诗表现了二次大战期间法国人民的痛苦与屈辱,更表现了诗人比常人更为强烈的悲伤与苦闷。
一九四○年六月,法国被迫投降纳粹后,南部尚未被纳粹占领。人们称这片暂时的“乐土”为“自由区”。但这片“自由区”并不能给法国人民带来任何安慰,生活在“自由区”的人们无时不因祖国的不幸命运而感到羞辱。
在德占领期间,诗人住在南方,在剧烈动荡的日子里似乎找到一方安宁,可以啜饮南方夏日的甜蜜来抵挡心中的苦涩。但每当他想起国家的命运、自己的处境, 总是无限悲哀。当人处于永恒的悲伤当中时,他可能会被悲伤麻木,而“时隐时现”的悲伤是可怕的,它象一阵一阵的心绞痛,在你不在意的时候向你进攻。虽说“忘却了”,其实不能。诗的前面两节流露出因过分的悲伤而产生的消极情绪,在痛苦的日子里,诗人似乎找不到聊以慰藉的东西,情愿在八月里就进入梦乡,忘记一切, 只希望在美妙的歌声中遣散绝望。热情的炭火也已涂上灰烬,痛苦和绝望真的浸透了诗人的每一个细胞。可是, 那个在微风中啜泣的声音象是在责备,不时地唤醒诗人的痛楚。此时,他非但不能用歌声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反而因自己当时未能去前线而羞愧万分。
在第三节中,出现了战争与和平的对比,又在诗人感情的湖心掀起波澜:一边是各种武器的嘈杂声,一边是园中的迷迭香和石竹, 可无论是石竹的艳丽还是迷迭香的优雅,都无法抑制住战争给诗人带来的泪水。但阿拉贡终究不是华兹华斯式的消极浪漫主义诗人,极度的悲哀决不能泯灭他心头的希望之火,他在痛苦中寻求,在黑暗中跋涉,而且,他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有一颗正直的心,心中充满了爱国情愫。他不仅不能在八月的梦中酣睡,反而要在九月看到东方的曙光。在诗的最后一节,诗人终于冲破了痛苦的网,那支古老的法兰西歌曲象是一束东方的微光, “歌的迭句象裸赤的脚/扰乱了静静的绿波”,想象大胆,形象鲜明,在内容上,改变了整首诗的基调,充满积极向上的力量,暗示着:诗人和法国人民不会屈服于法西斯,他们决不会沉湎于“自由区”的“静静的绿波” 。
纵观全诗,有两条脉络清晰可辨:一条是诗人情绪的脉络,横亘全诗, 连绵不断,是主线;一条是引起诗人情绪律动的外界因素的脉络,是隐晦的,由以下的诗行组成——时隐时现的悲伤,蜜酒般的夏日,沉重的啜泣在微风中低声的责备,各种武器的嘈杂声,石竹和迷迭香,一支法兰西古老的歌——谁在啜泣?谁在唱歌?那是民族的声音——它们贯穿全诗,点燃了诗人的感情之火,使你觉得,诗人不是在无病呻吟而使抒发的感情有所依托。
阿拉贡到南方后,基本上摆脱了达达主义的诗风。在这期间,他还尝试吸收了一些浪漫主义诗歌的节奏,这在《自由区》中亦有所体现。
(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