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多么深奥的语言!
可是,普通的庄稼汉
却反复吟哦,传进我的耳朵:
“俄罗斯,我的祖国!”
她从卡卢加丘陵边缘
一直展现在我的眼前。
遥远的地方,无限辽阔!
异域啊,我的祖国!
遥远的地方有我真正的苦恋,
我的命运和祖国息息相关。
超过千山万水,无论走到哪里,
我都整个地把她带在身边!
遥远的地方,使我骨肉分离,
遥远的地方,从各个地区——
直到高天的星星——把我召唤,
对我说:“游子啊,快回家园!”
真不枉我用远方湛蓝的水
天天浇洗我的头脑。
你啊!我即使失去一只手——
哪怕两只!用双唇我也能够
在断头台上写下:我纷争的大地哟,
我的骄傲,我的祖国!
(陈历荣 译)
半个世纪以前, 当茨维塔耶娃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诗人时,她曾写道: “我的诗会在书店里落满灰尘,/(谁也不买谁也不要! )/但它们有如名贵的陈酒,/出头之日终将来到。”历史证实了诗人的预言。茨维塔耶娃和她的诗沉寂了一段时间,如今受到人们的重视,她的诗集一版再版,已成为广大读者的案头读物。
茨维塔耶娃的诗歌有一个永恒的主题——祖国。她曾说过,诗的内容是诗人的“心灵情势”,而“心灵情势”是丰富多样的,诗人必须善于在自己的诗歌“地图”上经常发现新的“陆地和海洋”。一九三二年五月十二日写的《祖国》这首诗,正是深刻体现女诗人“心灵情势”、将祖国这个主题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名篇。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划时代的炮声使茨维塔耶娃不知如何举步,她离弃了祖国,带着女儿投奔于布拉格大学深造的丈夫,然后同他一道移居巴黎,去追求幻想中的“伊甸园”。女诗人在白俄流亡者的一片欢迎赞扬声中没有放弃自己“独立”的思想观点,很快便被冷落和疏远。沦落天涯之感渐增。没有祖国的人痛苦,有祖国不能归的人更加痛苦。诗人开始以新的眼光看待自己,对祖国的眷恋之情逐渐萌发,叶落归根的思想时时在她脑际萦绕。她身在祖国时,不少作品反映出她内心对异国的向往,而当她身在异国时,她的诗、 日记和致友人书信又反映出她怀念祖国的痛苦心情。她感到祖国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她无论走到哪里,祖国都在她身边,在她心中,与她形影不离。在写《祖国》之前,诗人曾经认为祖国只是俄罗斯那广袤无垠的辽阔大地,而不是社会主义的苏联,认为苏维埃国家不会宽恕她。在一九三二年一月写的《给儿子的诗》中,诗人要儿子“回到现今的时代的——祖国去! ”但哀叹那是“没有我们的——祖国”, “祖国不会把我们召唤! ”然而流落异邦的诗人深深感到自己和祖国是不能分离的,她听见了祖国母亲“游子啊,快回家园”的亲切呼唤。强烈的思乡之情酿出了发自肺腑而感人至深的诗句:“我即使失去一只手/哪怕两只!用双唇我也能够/在断头台上写下:我纷争的大地哟,/我的骄傲,我的祖国!”
茨维塔耶娃诗歌的主要特点之一是丰富多彩的韵律,这也是她诗歌技巧的灵魂。象征派诗人安德烈·别雷认为,茨维塔耶娃的诗的韵律是无人可以超过的,尽管别雷有溢美之嫌,然而茨维塔耶娃在诗的韵律方面的成就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她对韵律的要求严而又严,她的诗节奏感强烈,因为她的诗比喻精彩,联想丰富,跳跃性极大。她常常会一下子从天上联想到地下,从喜联想到悲,从生联想到死,让诗思跨上天马自由驰骋。
(陈历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