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居美国已经有25年了,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和城市乡村,时常惊叹于土地的美丽与丰饶,人民的勤劳与创造,与此同时我会想到沃尔特·惠特曼的诗句。惠特曼被称为美国的民族诗人,对美国的政治制度和富丽国土倾注了无尽的信心和爱慕。他也被称为美国现代诗和自由诗之父。早在1855年他自费出版一生唯一的诗集《草叶集》(Leaves of Grass)第一版时,美国思想和精神领袖拉尔夫·沃尔多·艾默生就称其为一部“结合了才识和智慧的极不寻常的作品”并向他“伟大事业的开端致敬”。美国现代派诗歌开创者和践行者艾兹拉·庞德说,“惠特曼是美国诗人,他就是美国”。美国当代著名诗人罗伯特·豪斯在一次接受美国公共广播公司(PBS)采访时说,“《草叶集》是美国诗歌中的圣书,应同《独立宣言》和《人权法案》供奉在一起,是美国文化中最重要的文件。”前耶鲁大学英语系教授哈罗德·布鲁姆说,“你如果是一个美国人,那么沃尔特·惠特曼就是你的精神父亲和母亲。你可以列出美国文学中至圣的作品如麦尔维尔的《白鲸》,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芬历险记》和艾默生的两本书《论文》和《生活的准则》,但是没有一本书,包括艾默生的著作,可以比肩《草叶集》的第一版。”在国际影响方面,惠特曼诗中的国际主义和人文主义思想,特别是他对民主、自由、平等、博爱、包容等理念的褒扬,他开创的诗歌自由体形式也激励了世界上的作家解放思想、打破陈规。
《草叶集》在1855年出版时只收录了12首诗,也未署作者的姓名,只在封面后面有一幅作者的肖像:满脸胡须,衣着随便,帽子歪戴,领口敞开,右手叉腰,左手伸进裤兜,给人一种不修边幅、举止散漫的印象。只在诗歌中透露出他是作者沃尔特·惠特曼。他一生不断地对诗集进行修改和增删。1892年他去世时总共出了九版,诗歌的数量也从最初的12首增加到最后的401首。惠特曼的思想和文学成就主要包含在这些诗歌和一些散文中。
概括地讲,惠特曼的思想遗产突出表现在他坚定的民族主义情怀、他对普通民众的慷慨赞美、他对个性的高声赞扬、他宽广的国际主义情怀和他崇高的人文主义视野。他的文学遗产体现在他是美国自由体诗的开山鼻祖,开创了美国诗歌的新时代。在他的许多诗中,惠特曼高声赞颂美国的国土、山川、平原、草场、森林、动物、城镇、乡村。惠特曼也以同样的骄傲和热情讴歌了美国人民,特别是各行各业的建设者们。惠特曼1819年出生时美国建国只不过43年。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美国正处于轰轰烈烈的建设中,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他都看到劳动者努力工作的身影,他们的敬业和奉献是美国立国的根本。在《我听到美国在歌唱》(I Hear America Singing)中他提到机械师、木匠、泥瓦匠、船工、水手、鞋匠、帽匠、伐木者、母亲、年轻的妻子们、女孩子们、强壮而友爱的青年们。在《自我之歌》(Song of Myself)的第15节他提到了渔夫、驾驶员、农场主、印刷工、猎手、吹号手、赶鸭人、零售商、地板工、铺路工、乐队指挥、牧师等几十个工种。
除了对国土和国民的热情讴歌外,惠特曼思想的第三个特点就是《草叶集》中对个体自我的描写。在一篇接一篇的诗歌中,他充满激情地书写了抒情主人公“我”的存在,使“我”丰富的、复杂的、矛盾的情感和思想深刻地印在了《草叶集》中,印在了美国和世界文学史中,成为个性解放、自由、创造的象征。在这400多首诗中,标题含有“我”的就有几十个,如《我歌唱带电的肉体》《当我读了一本书》《自发的我》《这些我春天唱的歌》《一天结束时我听到的》《我在路易斯安那看到一棵活着的橡树》《我梦中梦见的》《当我听见有学问的天文学家》《啊,我!啊,生活》《我的遗产》等。类似的诗篇还很多,反复描述他心中的“我”的普通性和特异性。普通性在于“我”的平民出身,特异性在于“我”的健壮、自信、自强、自爱和对独立、自由、平等、民主、博爱等的强烈拥抱。这些不仅代表了抒情主人公“我”的个人价值观,也代表了美国上升时期国家追求的民族精神。
惠特曼有强烈的爱国情怀和民族意识,但他不是一位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他有宽广的国际视野。他的思想在全球各大洲都有热烈的回响。他的国际主义情怀集中体现在他的两部长诗《向世界致敬》和《向印度出发》。在《向世界致敬》,他听到澳大利亚的赶马声、西班牙的舞曲声、英国泰晤士河的回声、法国自由的歌声、意大利船工的号子声、阿拉伯圣徒在清真寺屋顶的诵经声、基督教牧师在讲坛的布道声、奴隶的劳动号子声、希伯来人的诵经声、希腊罗马神话中诸神的发声和印度僧侣的讲经声。在这首诗中世界各地的海洋、高山、河流、宗教、城市、人民他都提到了。在《向印度出发》他以世界的地域和海洋为中心,赞美了新大陆的发现和开掘,谱写了一曲人类不畏艰难、披荆斩棘、征服自然的伟大壮举,是对全人类精神的歌颂。
在诗歌内容方面,《草叶集》兼容并蓄,无所不包,没有什么内容不可以入诗篇。他的诗歌结构非常松散,句子长短不一,不注重韵脚,并用大量的排比,以排山倒海之势烘托诗的气势,读起来自由奔放,一泻千里,在诗歌的激情和气势方面鲜有其他英语诗人超出其右。另外,惠特曼也善用比喻、意象和象征。他观察细腻,情感真挚浓烈,语言技巧极为高超,短短几句就将笔下描写的人和事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印象深刻。《当紫丁香最近在庭园中开放》是一首纪念林肯总统被暗杀的名诗,诗中通过对紫丁香、天上坠落的星和鸟的鸣叫三个意象的反复描述表达作者和美国民众对林肯的怀念。又如《摇篮外永远摇动着》讲述了一对公鸟和母鸟的亲密相爱。它们同巢抚育即将诞生的雏鸟,不料母鸟某一天突然消失了,孤苦伶仃的公鸟只能整夜痛苦地呼唤她的归来。诗歌采用拟人手法从一个小孩的视角观察和想象公鸟所经历的煎熬,联想丰富,感情沉郁,成为描述爱情和失落的名篇。
1867年《草叶集》出版第四版时,惠特曼的诗名已得到肯定。1873年他瘫痪中风,迫使他中断在司法部八年的工作,搬到了新泽西的坎顿。拜访他的人很多,他也乐于接见这些拜访者,其中就包括艾默生、大卫·梭罗和英国的奥斯卡·王尔德。王尔德小时候就读惠特曼的诗,在牛津大学读书时更将他的诗带在身边。惠特曼1892年去世时,来公开悼念他的人很多,短短的三小时就来了1000多人,葬礼也是公开的,有音乐、朗诵、聚餐。也就在这一年,他的朋友霍拉斯·托伯出版了得到惠特曼过目的《草叶集》最后一版,也称作“死前版本”,收入了他的401首诗歌和大量散文。
进入20世纪,惠特曼在美国诗歌的影响越来越广泛深入。和他有类似出身的芝加哥诗人卡尔·森德堡(Carl Sandburg,1878-1967)在其名诗《芝加哥》中对普通市民的广阔生活的描写、对他们的饱满力量的赞颂、特别是一连串的排比,可以清楚看到惠特曼的影响。他对20世纪现代派诗歌的重要领路人庞德的影响也是有目共睹的。庞德抛弃了传统诗歌的禁锢,开创了现代派诗歌的新形式。70年代前后,惠特曼的生活方式也影响了垮掉一代的重要作家如艾伦·金斯堡、劳伦斯·弗林盖迪和杰克·凯鲁亚克。
惠特曼的思想和文学影响不仅局限在美国。他的作品在欧洲、美洲和亚洲等都有广泛的影响,这方面的研究也很多。上文提到了惠特曼对王尔德的影响。他也影响了英国的D·H·劳伦斯、爱德华·卡彭特。在拉美的作家中古巴的何塞·马蒂、秘鲁的塞萨尔·巴列霍、智利的巴勃罗·聂鲁达、阿根廷的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都承认惠特曼对他们的影响。
在中国,田汉1919年在《少年中国》的创刊号上发表《平民诗人的百年祭》,选译了《草叶集》的部分诗歌;随后,郭沫若在《时事新报》翻译了《从那滚滚大洋的群众里》。郭沫若曾被称为中国的惠特曼,他的诗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受到惠特曼的影响。他的诗歌喜欢运用太阳、地球、大自然等大的意象,诗性豪放,感情充沛,如《天狗》中抒情主人公浪漫高亢的气魄很像惠特曼《自我之歌》中的主人公。另一位受到惠特曼影响的诗人是艾青。他的诗作深受西方作家影响,包括惠特曼。他的诗歌如《大堰河!我的保姆》以大量的排比和生动的意象描述了大堰河含辛茹苦、命运多舛的一生,以饱满的感情倾诉了抒情主人公对她的同情和热爱。另外,在《手推车》《时代》《黎明的通知》《北方》《给太阳》《太阳》等诗中,作者反复使用土地、太阳、河流等意象表达他对当时的中国时局的关注。在《我爱这土地》中作者用一只鸟的化身表示对土地的深情。艾青的诗歌理念,即“最伟大的诗人永远是他所生活的时代的忠实的发言人”和惠特曼的文学理念很相似。
惠特曼的一生是平凡的。他出生于普通家庭,经历丰富,做过学徒工、印刷排版工、木匠、教师、记者、编辑、主编、办报人、公务员等,生活积极乐观。他写下的《草叶集》使他的思想和文学成就不朽。惠特曼的诗歌因其思想的开放包容和艺术形式的自由无拘对世界诗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来源:文艺报 | 苏索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