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游
斜阳古柳赵家庄, 负鼓盲翁正作场①。
死后是非谁管得, 满村听说蔡中郎②。
斜阳古柳,数家茅屋,江树带烟,青山沉雾。有失意骚人,朝天无路,屏居乡里,随意漫步。当此时,但觉湖山秀色,尽染襟袖;人世纷扰,暂离心头;且尽农家之乐,不以是非萦心。放翁暮年所作《小舟游近村》诗四首,对此情景作了真切的表现。
这组诗作于宋宁宗庆元元年(1195),时放翁年逾七旬,隐居山阴已达六年。这里所录的是其中比较别致的一篇。诗人用速写手法,描绘了盲人说书这样一件事,虽着墨不多,然涵咏有致,其佳处全在神韵不匮,词意深远。
“神韵”一语,出自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清王士禛力主神韵之说,使之成为谈艺者的一面大旗。王氏之神韵,乃清远之谓,具体一些说,即王、孟等人笔下的山水清音,但神韵实非清远的同义词,神韵诗也决不止于山水清音,即使是纪事、写怀、登览、咏史,也都有不少神会韵远之作。
神即诗之精神,韵即言外远致。惟其神至,故更觉韵远。因为重神,故诗人不作琐屑的描写;因为重韵,故诗意决不停留在字面之上。如这首诗本记听盲翁说唱之事,但诗中对此却只用一句轻轻带过,对于盲翁的形状、说唱的场面,只字未提,便以一声感叹,结束全篇。而就在这声感叹之中,流露了诗人的情意,诗之精神顿出。因为诗中有神,故不可拘泥于字句,须将死句看活,以探求其意;因为诗中有韵,又不可不深入字句之中,讽咏涵濡,玩味其意。盲翁说唱,不过是诗人一时所见,借题发挥,其作诗之意原不在此。至于蔡邕故事,只是民间传说,其是其非,无关紧要,诗人也无意为之正名;即使正名,也正不了。但就在这声感叹之中,诗人晚年无可奈何、聊以自解之情,已尽在不语之中。因为不语,故又留下余地,让读者去寻索,去回味。此即谓之有神,此即谓之有韵,这样的诗,就是神韵不匮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