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次李太白韵》

郭祥正

高台不见凤凰游, 浩浩长江入海流。

舞罢青蛾同去国, 战残白骨尚盈丘。

风摇落日催行棹, 湖拥新沙换故洲。

结绮临春无处觅, 年年荒草向人愁。

凤凰台在金陵(今江苏南京)西南凤凰山上。据云,南朝刘宋元嘉年间曾有凤凰集于山上,乃筑台,并以“凤凰”分别命名山与台。唐天宝年间,大诗人李白离长安南游金陵,与友人崔宗之同上凤凰台,赋《登金陵凤凰台》七律一首。洎乎北宋,诗人郭祥正(表字功甫)步太白后尘,亦登台赋诗。《娱书堂诗话》道:“郭功甫尝与王荆公(王安石封号荆国公)登金陵凤凰台,追次李太白韵,援笔立成,一座尽倾”,说的即是本诗。这首诗不仅在形式上用太白原韵,而且在意义上,也是发挥太白诗颔联的“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怀古意味,于眺景之中,抒发了吊古伤今的深沉感慨。

首联写眼前景物。诗人此日登上了金陵凤凰高台,已经看不见凤凰游的盛景了,唯剩脚下的一座空台。台下,浩浩长江汹涌澎湃,入海东流。这联意思实际上相当于太白诗的第二句:“凤去台空江自流”,但由于郭诗以二句扩展一句的内容,因此他便得以在第二句中缀以“浩浩”、“入海”二词,来壮大长江的气势,使永恒的江山与下面衰歇的人事形成强烈对比。当然,首联的意思并非仅仅如此而已。在古代,凤凰向被认为是祥瑞的象征,惟太平盛世方始出现。如今此地已“不见凤凰游”了,当年建都此地、盛极一时的六朝自然也相继随凤之去而消逝得无影无踪了,而唯有高台、大江在作着历史的见证人。

次联承上,很自然地转入怀古。诗人不由想起了六朝之中的最末一个王朝——陈的最末一个君王——后主陈叔宝。想当年,那个荒淫奢侈的昏君,日日灯红酒绿,沉溺在歌舞、美女之中,纵情作乐。不料笙歌未彻,隋军鼙鼓已动地而来,惊破了“玉树后庭花”之曲,匿于景阳宫井中的后主被搜出,执至长安,那一批粉黛青蛾也都凄凄惶惶跟着他一起被掳离故国,再无时日重返陈宫翩跹起舞了。唯有当时两军激战而弃下的白骨,依旧满满地掩埋在长江边野草丛中的累累古墓中,令人触目惊心。

三联先宕开一笔,然后又拉回到追念古昔的思路之上。夕阳西下时,刮起了风,滔滔长江中正行着几条船,风助浪势,不断地催送着那些船向前、向前;西半天上,渐渐下沉的红日也不时随着云朵晃动着,仿佛要被那风摇落下来似的。这种景象,使诗人想道: 大自然的力量真是巨大的,可不是吗,那湖水不断地拥来新沙,日久天长,便改换了故洲的结构,如今岂不是唯见新滩而不见故洲了?

末联紧承上联,并以感慨兼讽谕作结。真是沧海桑田呀,岂止故洲如此?诗人进而又想到那后主至德二年(584)营造的结绮、临春两阁(当包括“望仙”,凡三阁),它们都高数十丈,并数十间,窗牖、栏槛之类,都是用沉檀香作成,又饰以金石、珠翠,如此华美、坚固的建筑,而今安在哉?与那寻欢作乐的陈后主一样,都无处寻觅了。楼阁的故址处,如今荒草年年发,清风徐来时,随风飘动,似乎在诉说着不尽的愁意。讽谕之意于此已溢于言表,足够发人深省的了。

这首七律在内容上虽发挥太白诗颔联之义,却并不等同于太白诗意,而有其独特的怀古感受。艺术上则于模仿之中,又确实能得太白之神韵,兼之诗思敏捷,故不仅为当时人所倾倒,而且后人亦多有激赏之者,如明朱承爵《存余堂诗话》道:“真得太白逸气。其母梦太白而生,是岂其后身邪?”后句虽属荒诞之辞,前句还是有其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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