戆子记
谢济世
梅庄主人在翰林。佣仆三,一黠,一朴,一戆。
一日,同馆诸官小集,酒酣,主人曰,吾辈兴阑矣,安得歌者侑一觞乎。黠者应声曰有。既又虑戆者有言,乃白主人,以他故遣之出,令朴者司阍,而自往召之。召未至,戆者已归,见二人抱琵琶到门,诧曰,胡为来哉。黠者曰,奉主命。戆者厉声曰,吾自在门下十余年,未尝见此辈出入,必醉命也。挥拳逐去。客哄而散,主人愧之。
一夕,然烛酌酒校书。天寒,瓶已罄,颜未酡,黠者眴朴者再沽。遭戆者于道,夺瓶还谏曰,今日二瓶,明日三瓶,有益无损也。多酤伤费,多饮伤生,有损无益也。主人强颔之。
主既而改御史。早朝,书童掌灯,倾油污朝衣,黠者顿足曰,不吉。主人怒,命仆者行杖。戆者止之,谏曰,仆尝闻主言,古人有羹污衣,烛然须不动声色者,主能言不能行乎。主人迁怒曰,尔欲沽直邪,市恩邪。应曰,恩自主出,仆何有焉。仆效愚忠,而主曰沽直。主今居言路,异日跪御蹋,与天子争是非,坐朝班,与大臣争献替,弃印绶其若屣,甘迁谪以如归。主亦沽直而为之乎。人亦谓主沽直而为之乎。主人语塞,谢之,而心颇衔之。 由是黠者日夜伺其短,诱朴者共媒蘖,劝主人逐之。
会主人有罪下狱,不果。未几,奉命戍边,出狱治装。黠者逃矣,朴者亦力求他去,戆者攘臂而前曰,此吾主报国之时,即吾侪报主之时也。仆愿往。市马,造车,制穹庐,备粱糗以从。
于是主人喟然叹曰,吾向以为黠者有用,朴者可用也。乃今而知黠者有用而不可用,而戆者可用也。朴者可用而实无用,而戆者有用也。
养以为子,名曰戆子云。
(选自 清·王文濡 《续古文观止·卷之二》)
1:对下列语句中划线词语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安得歌者侑一觞乎侑:佐助,指劝人饮酒进食
B.诱朴者共媒蘖 媒蘖:挑拨是非
C.主人强颔之 颔:点头同意
D.主人语塞,谢之 谢:感谢
2:下列各组语句中,分别直接表现戆者憨直特点的一组是( )
①诧曰:“胡为来哉?”②挥拳逐去。③夺瓶还谏。④戆者止之。⑤市马、造车、制穹庐、备粱糗以从。⑥而戆者可用也。
A.①③⑤ B.②③④ C.②④⑤ D.①③⑥
3:下列对原文相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戆子记》是一篇寓言式散文,它主要记叙了三个佣仆的“黠”、“朴”、“戆”的特点,其中描写戆者指桑骂槐斥责主人言行不一的场面生动逼真。
B.黠者见风使舵,心机太多,讨好主人,如请歌伎、进谗言加害书童、寻找戆子的过错,是一个十足的市侩。
C.作者将戆者的厚直敢谏与黠者的狡黠媚上进行对比,将戆者的“可用”与黠者的“不可用”、朴者的“实无用” 进行对比。
D.作者因一“戆”字致使仕途多舛,几十年的宦海浮沉使他对“戆”感受颇深。黠者、朴者、戆者正是现实生活的写照,寄予愤懑,讽刺时弊。
4:把文言文阅读材料中画横线的句子翻译成现代汉语。(10分)
(1)多酤伤费,多饮伤生,有损无益也!(3分。)
(2)、由是黠者日夜伺其短,诱朴者共媒蘖,劝主人逐之。(4分。)
(3)主亦沽直而为之乎?人亦谓主沽直而为之乎?”(3分。)
参考答案
1:D
2:B
3:A
4:(1)买多了酒会损失钱财,喝多了酒会伤害身体,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呀!
(2)从此聪明人整天窥察憨直的人的过错,引诱老实人一同挑拨离间,劝主人赶走憨直的人。
(3)您也是为了赚取直言的名声才这样做吗?别人也会认为,您是为了赚取直言的名声才这样做吗?
解析
1:谢:道歉
2:A项中①句是写问话。C项⑤句是写治装出征。 D项⑥句是主人的看法。
3:“指桑骂槐”无中生有
译文
梅庄主人在翰林院供职。他有三个奴仆:一个聪明,一个老实,一个憨直。
一天,同在翰林院的官员们到梅庄主人家小聚,酒喝得正畅快时,主人说:“我们兴致也差不多了,哪儿有歌伎来给我们助酒呢?”聪明的仆人马上回答说:“有。”接着他又担心憨直的仆人会有话说,就告诉主人,找个别的理由把他支使出去,叫老实的仆人看门,而他亲自去请歌伎。歌伎还没有来,憨直的仆人已经办完事回来了,看见两个人怀抱琵琶来到门口,就惊讶地问:“为什么到这里来?”聪明人说:“这是奉主人的命令。”憨直的人厉声说道:“我在这里当仆人十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进出,一定是主人喝醉了酒吩咐的!”他挥动拳头把歌伎赶了出去。客人们闹哄哄地散了席,主人感到对不起他们。
一天夜里,主人燃烛饮酒,校勘书籍。天气寒冷,酒瓶已经喝空了,脸上还没发红,聪明人用目光示意老实人再去买酒。老实人在路上碰见了憨直的人,憨直的人夺下酒瓶,回来规劝主人说:“今天喝二瓶,明天喝三瓶,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买多了酒会损失钱财,喝多了酒会伤害身体,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呀!”主人勉强点头同意他的话。
不久,主人改任御史。早晨上朝前,书童为主人举着灯,灯油倒出来弄脏了主人的朝服,聪明的人跺着脚说:“不吉利!”主人很生气,叫老实人用棍子打书童,憨直的人上来阻止老实人,并说:“我曾听您说:古时有羹汤弄脏了朝衣、蜡烛烧着了胡须都不动声色的人,您能说却不能做吗?”主人把怒气转到憨直的人身上,说:“你是想赚得直言敢谏的名声呢?还是想用私惠来讨好呢?”憨直的人回答道:“恩惠是您施予的,我哪里有呢!我奉献愚忠,您却说我赚取直言的名声!您现在身居掌管纠察的官职,将来跪在天子脚下,和天子争论是非,在朝廷上和大臣们争议兴革利弊,把失去官位看作是弃破草鞋一般,甘心降职流放就像是乐于归乡一样,您也是为了赚取直言的名声才这样做吗?别人也会认为,您是为了赚取直言的名声才这样做吗?”主人说不出话来,向他道歉,但心里却很记恨这人。从此聪明人整天窥察憨直的人的过错,引诱老实人一同挑拨离间,劝主人赶走憨直的人。
正逢主人获罪坐牢,谄害没有成功。没多久,主人奉命戍守边疆,出牢来整理行装。这时聪明人已经逃走了,老实人也竭力请求到别家去做仆人,憨直的人却捋起袖子上前说:“这是我们主人报效祖国的时候,也正是我们报答主人的时候啊!我愿意去!”他忙着买马、造车、制作帐篷、准备干粮,跟着主人去边疆。于是主人叹息着说:“我原来认为聪明的人和老实的人有作用,现在才知道聪明的人有作用却不能任用,憨直的人倒是可以任用的;老实人可以任用却实在没有作用,倒是憨直的人有作用啊。”
主人把憨直的人收养为儿子,取名“戆子”。
赏析
这是一篇名文。为“戆”者作记,只是借题发挥,抒发自己一生忠诚耿直却处处蹭蹬的满腹郁愤,充满对朝廷言路及用人制度的辛辣讽刺。写来简炼生动,时有警句,人物立纸上呼之欲出。从三个不同品性的仆人身上,我们可见到奸诈媚谄、八面逢缘的佞人形象,目光短浅、唯唯诺诺的俗人形象,而戆子无疑是作者本人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