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夜,凉风习习,一轮金色的明月悄然升起,像深蓝天空上一张紧密相嵌的巧克力贴纸。万家灯火逐次点亮,爷爷家门前小院的火炉也被打火机点燃,木柴噼里啪啦开始燃烧,袅袅烟火气如薄暮般升起,映衬着月亮好似在波涛翻涌的水面上“翩翩起舞”,随着“浪”的翻转起起伏伏。爷爷常常笑着把铁皮水壶轻轻放在火炉上,炙热的火焰亲吻着水壶焦黑的底部,壶底沾染的水汽也像是被灼痛了似的,“滋滋”地叫着,轻飘飘地向着明月飞去,投入黑夜的怀抱。
“乖孩子,让爷爷抱抱!爷爷给你讲讲我当年的故事吧!”爷爷从藤椅上坐起来,一把将我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左手扶着我,右手握着一把蒲扇,给我讲他的家史:十多岁就开始下地帮家里干农活,一家人要靠种地才能勉强生活下去;因为家里很穷,没有钱交学费,别的同学都上了一个月课了,他才靠帮别人挖土方挣几块钱交到学校;在老师的帮助下减免了大部分学费,才得以回到课堂,紧巴巴地继续自己的学业……年少的我觉得真没什么意思,看见边上有只萤火虫,便一扭头欢叫着跑开了。
又是一个仲秋夜,如今的我,都已经初三了,个头早就比爷爷高了许多。同样的场景,火炉边,火烤胸前暖,风吹后背凉。“爷爷,给我讲讲你当年的故事吧!”我拿了把椅子换了个朝向,伏在爷爷膝盖上。爷爷慈祥地望着我,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我们其实都是土地的孩子啊!”爷爷坐在藤椅上,一边回忆一边悠长地说道,“爷爷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五十年代,中国那时还穷得只有土,爷爷是在地里长大的……”爷爷讲起了他艰难的求学生涯,他去西藏支教的往事,还有许许多多坎坷的日子。我抬起头,看着爷爷的脸,月光下,爷爷头上是稀疏的银发,下巴上是花白的胡须,额头上沟沟壑壑,皱纹深藏。
月光像流水一般,从他的头顶倾泄下来。温柔的月光下,是一片小小的菜园,这是爷爷奶奶晚年的心血,他们爱这土地,就在屋前攒了这么一块地方。菜园虽小,但却种满各种蔬菜。借着月光,我看见了半大的白菜,小磨盘一样大的南瓜,还有一串串青绿色的葡萄。几只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在园中自由自在地飞舞,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中轻声吟唱。一阵微风拂过,送来阵阵丹桂花香,沁人心脾。
他抬起头望着月亮,眼角好像噙满了泪水,仿佛在思念当年的那些人、那些事,他的童年玩伴、他的师友、他的学校……我看到爷爷的一行浊泪,滴在水壶的铝壁上,一瞬间就化作青烟飘走了,发出“嘶嘶”的响声。
以我当年的幼小见识,爷爷的感伤我是难以理解的,如今,我却明白了,岁月就像这火红的炉子,熔化了爷爷的寂寞和我的青涩懵懂,大地之上,只有这明月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