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待我,河山待我。
我读《春江花月夜》时心里有一片旷然天地。我不知道到底领悟了几分“以孤篇盖全唐”的气势,只是品着张若虚笔下消失不见的我。
春江潮起,月光潋滟,花在夜色中悄然而开。我以为这是中国千年诗歌史上最华美的一章,你看这些一切组成了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呀,它们仿佛等着我的到来。这时候,盛唐气象就这样在面前铺展开来。
唐人似乎永远有我们不可及的风度,他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隐现在他们的笔下。以后没有一个朝代像唐人一样满篇壮丽山河,也没有谁像唐人一样不著一字“我”,却通篇都是我。
你看那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的边上是不是站着志气慷慨的李白?你看那长安高楼一声长笛是不是有赵嘏相倚?你听见那浣衣女子划舟拨开莲丛的笑声里有王摩诘的兴致了吗?……
自然与“我”的存在,几乎可称是唐诗最动人心魄的美感所在。唐人仿佛生来有一种自信,似乎山河众多美景,从冥冥远古至今就是在等着我的到来,这也许是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气概,可我更愿意相信,唐人这种关乎宇宙意识的美学认知,其实也是源于与自然灵契相合。
登山则情漫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山川湖海,从一开始便能触发人心中最隐秘的震动。我与自然同在,这其实是一种生命状态,一种令人抛弃社会与世俗寻归自我的真实。山林与岁月同寿,我在山林,便与时光共呼吸;湖海永垂不朽,我在胡海,便与日月同辉……
我实在是羡慕极了唐人与山水这样紧密的关系。自然由于唐人的存在,已经快成了盛唐的代号――海上生明月,阳春召烟景……这样的亲密与自豪,实在是久违了。
我记得玄武湖人满为患的呻吟,也听过钟山不堪重负的叹息。自然在当代人的印象里,到底淡褪成阴霾城市必需的山河之肺了。
再也没有人有几分张若虚的豪气,能写江月代代相似,江月只为待我。现代人仿佛从山水画意里抽身而去了,山河沦为景点,到处有我在,却再没有那一颗颗与山林同呼吸的心了,没有了那独笙幽篁的身影,没有了那多病登高的衰迈,连柳子厚恐怕也无法对现今的西山讲一句“皆我有了”吧。
山河勿念,我在的生命,在古时大抵已经结束了。
然而岁月还在,江月仍待。
也许有一日,可赴山河旧约吧。
我在江月,我在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