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辛弃疾

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注释】

造口:即今造口镇,在江西省万安县西南六十里。亦称皂口。郁孤台:在今江西省赣州市西南,也称望阙台,是唐宋名胜之地。清江:赣江。赣江流经赣州市,过郁孤台下,到造口,朝东北方向流入鄱阳湖。行人:指被金兵追赶逃难的人民。长安:汉唐故都,后代指帝都,此指宋都汴京(开封)。可怜:可惜。“青山”二句:青山虽然遮住了人们望长安的视线,却拦挡不住江水,毕竟奔腾东去。鹧鸪:鸟名,俗谓其鸣声若曰:“行不得也哥哥。”

【鉴赏】

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辛弃疾任江西提点刑狱,官署设在赣州。郁孤台、赣州、皂口镇都在赣江边上。作者登临远眺,抚今追昔,感慨万端,在造口壁上写了这首词,时年三十六岁。

此词以写山水来寄寓词人怀念故土、壮志难酬的苦闷心情。词的上阙是山水分写。低头俯视,“郁孤台下清江水”,只见赣江之水经过郁孤台向北奔流,直抵造口。词人触景生情,追忆起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南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金兵分两路大举南侵:一路由元帅金兀术率领,直奔建康、临安,宋高宗仓皇逃走,金兵尾追,沿途骚扰浙东一带;另一路从湖北大冶偷袭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追踪高宗的伯母隆裕太后,沿途抢掠杀戮,使人民遭受了巨大的苦难。词人不写帝王后妃所受的惊恐,以及他们日夜兼程、奔亡的惨状,而写“中间多少行人泪”,即人民所遭受的惨痛经历。四十多年了,这滔滔江水日夜流淌,它便是人民的痛苦和悲伤泪流而成,“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乐府民歌·华山畿》)。“多少”一词,既强调人民的苦难之多,也表现词人对人民苦难的深切同情。出语惨痛,令人心酸泪下。

接着词人抬头远望,“西北长安”,“长安”,是帝都的代称,此处指北宋旧都汴京。暗示词人对北宋旧都的思念之情,表现对河山沦陷的沉痛心情以及恢复失地的愿望;但是词人南下都十四年了,中原尚未恢复,故都还在金人的占领蹂躏之下,流露出对南宋朝廷辱权丧国、不能收复失地的怨愤,感情极为沉痛。“可怜无数山”,由于关山阻碍了视线,想看一眼故国都不能够,这本已极为沉痛,再加上“可怜”二字,其感情之强烈,可想而知。

词的下阙,合写山、水,感叹收复山河的夙愿不能实现:“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词人眼看蜿蜒的江水,穿过层峦迭嶂,向东流去,顿生无限感慨:青山能够遮蔽人们的视线,却终究阻挡不了奔腾东去的江水。自己却不能像江水一样冲破阻隔,奔向理想的地方,而只能寄身在江南一隅,空自嗟呀;自己南归十四年来,不被重用,难施抱负,投降派就像无数大山阻挡着抗金之路,阻挡着词人驰骋疆场、收复失地的理想。这真是人不如江水,而投降派却更甚于青山。“毕竟东流去”,这“毕竟”二字,流露了多少对碧水破山东流的向往、羡慕之情;在这向往、羡慕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壮志难伸的感喟!

词的最后两句写深山鹧鸪,抒发词人忧念时局、感伤身世的苦闷心情。沉沉暮色,暗示了词人无边的愁苦,深山独鸣的鹧鸪正是词人得不到理解和重用的寂寞心境的写照。词人用苍茫、低沉的背景来衬托自己浩茫的心事、抑郁的情怀。鹧鸪的叫声,似乎在唤“行不得也哥哥”。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卷四中说:“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连鹧鸪鸟都在说抗金事业的艰难,词人的恢复之志难以实现,这正是他的“愁”心所系。这声声鹧鸪,预示着后事难期,希望渺茫。

此词虽只短短八句,却借山水表达了词人沉痛、激愤、向往、忧愁等多种感情,含蓄委婉,起伏跌宕,胜似长调。周济云:“借水怨山”(《宋四家词选》)。

《菩萨蛮》这个词牌,调子谐婉柔美,常用以表现起伏缠绵的感情。而辛弃疾却用它表现同情人民苦难、要求收复中原的博大情怀,以及心系国家安危、悲愤交加的黄钟之音。词人的悲悯之情、忠愤之气,何其苍茫悲壮、荡气回肠、感人肺腑!梁启超曾赞赏说:“《菩萨蛮》如此大声鞺鞳(tangta,钟鼓声),未曾有也”(《艺蘅馆词选》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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