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宰
“泥滑滑”,“仆姑姑”, 唤晴唤雨无时无。
晓窗未曙闻啼呼, 更劝沽酒“提壶芦”。
年来米贵无酒沽!
“婆饼焦”,“车载板”, 饼焦有味婆可食,
有板盈车死不晚。 君不见比来翁姥尽饥死,
狐狸嘬骨乌啄眼!
北宋灭亡以后,大批官僚及军人涌向南方,给那里的百姓增加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当权者们苟安偷生、肆意搜刮,更加重了劳动群众的苦难。据《续资治通鉴》记载,宁宗以开禧为年号的三年(1205—1207)中,江南一带又连年旱涝,尤其是开禧三年七月,“大旱,飞蝗蔽天,食浙西豆粟皆尽”,同一年里又“沿江诸州水”(见《宋史·宁宗纪》)。纷至沓来的天灾人祸,使南宋人民经受着罕见的煎熬。
《开禧纪事》是两首禽言诗。这种诗的产生同给鸟儿命名有关,“模仿着叫声给鸟儿起一个有意义的名字,再从这个名字上引申生发,来抒写情感,就是‘禽言’诗”(钱钟书《宋诗选注》)。这首诗中加有引号的“泥滑滑”等就都是鸟的名字。
禽言诗的基础是联想。如果一首诗中出现两个以上的鸟名,联想就更困难。《开禧纪事》第一首就连用了三种鸟名。开头三句先由“泥滑滑”想到雨,由催人干活的“仆姑姑”想到晴。本来,雨和晴并不足怪,但因为这两种鸟的啼唤声“无时无”,以致“晓窗未曙”即来啼呼,所以在作者的心目中便自然地把过度的雨和晴同生活中的涝和旱联系起来。第四句中又由鸟鸣“提壶芦”联想到那是催人去沽酒。于是,几种联想碰在一起,因为旱涝频仍,“米贵无酒沽”的主题就悄然在作者的笔下流出了。
诗人的想象在第一首中是直线发展的,也就是说,诗中的想象同鸟声的含义是大体一致的。第二首则不然。“婆饼焦”当然不能吃,但诗人反而想象成“饼焦有味婆可食”;有“车载板”,至少是小康人家,正该好自营生,可是作者想出来的反而是“死不晚”。这里,诗人的联想来了个大转折,大腾跃。生而有饼可以充饥,死而有板可以入葬,如果也用第一首的方法推理,那么这样的人生在当时算是很幸运的了。然而诗中接下去却说:“君不见比来翁姥尽饥死,狐狸嘬骨乌啄眼!”这里作者的思路又一次出现大转折。
从整体上看,第一首比较含蓄,暴露也只到“米贵无酒沽”为止。到了第二首,作者不留情面地揭示南宋后期“中兴”的真相,展现了一幅惨不忍睹的画图。之所以能达到这个目的,同作者联想的几次飞跃是分不开的。比如: 说饼焦可食,这“可食”足使人心酸;“有板盈车”因而“死不晚”,那么有板者的生存定是比死还难忍受。不过,“翁姥尽饥死”,死后落得个“狐狸嘬骨乌啄眼”的结局。相比之下,有焦饼充饥,有板作棺木,尽管辗转难熬,还算是上上大吉的了。可见诗人感慨之深沉。
禽言诗大都通俗活泼,幽默明快,富有讽刺情趣。好的禽言诗中别致的联想,出人意表的造语,常使人耳目一新。《苕溪渔隐丛话》说:“禽言诗当如药名诗,用其名字隐入诗句中,造语稳贴,无异寻常诗,乃为造微入妙。”《开禧纪事》二首措意造语均不在“寻常诗”之下,且感慨深沉,算得上禽言诗中的妙品。
作者刘宰,只在光宗朝作过江宁县尉、真州司法,“嘉定间,屡召不起,士论高之”(韦居安《梅磵诗话》)。从这两首诗看,他之“屡召不起”,很可能是因为看透了南宋社会的腐朽本质,因而洁身自好,入山唯恐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