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为法国作家加缪所著,它以二战期间的法国社会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默尔索在海滩上鬼使神差地开枪打死了一名阿拉伯人,而后作为杀人犯入狱并在法庭上接受审判的故事。本书讽刺了当时司法程序和审判逻辑的荒诞性,着力表现出僵固的社会道德观念对于人性的残杀,是一部难得的现实主义小说。
初读这本书时,我以为作者所想披露的无非又是一些老生常谈的社会现象,类似于随遇而安、淡漠麻木、冷淡孤僻、不谙规矩、作风散漫的主人公在这个世俗的社会特立独行而惨遭公愤的遭遇,因为之前读过太多这样的题材。
但是,读了柳鸣九先生给这本书作的序以后,我的态度立刻覆变。他在序中说道:
现代主义大家娜丽塔·萨洛特在她的现代主义理论名著中认为《局外人》在法国当代文学中起了开风气之先的作用,“如像所有货真价实的作品一样,它出现得很及时,正符合了我们当时的期望”;一代理论宗师罗朗·巴特也再次肯定“《局外人》”无疑是战后第一部经典小说,是“出现在历史环节上完美而富有意义的作品”。
是的,这一题材是极具时代性的。如果搁到现在,或许它会被扣上“陈词滥调”的帽子,尤其在当今这个处处鹦鹉学舌,许多文学题材高度同质化的学界。但在《局外人》所处的时代,它绝对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它代表着的是当时人类的某种新的足以令人共鸣的情感, 而这种情感或许是由作者第一次将其可视化,并带到大众眼前。
这就如同现在已不是一个温饱还未解决的年代,因此假使你以“温饱”为题材,显然这并不具备现实性,读者难以共情,除非它的定位只是回忆录。再比如在上世纪——那个法律和监控还尚不完善,时而有冤案发生的年代,如果你能写一部与此相关题材的作品,揭示一些什么哲理,自然再好不过,但如果你将这样的冤屈事件拿到现在这个相较于以前已经完善很多的年代,显然也无法反应时代问题。现代社会的问题一定是超越肉体和生理的精神人格问题,因此我想唯有从这方面入手才能让你拿起“揭示”的武器。
一言蔽之,评判作品立意的新鲜与否,是需考虑时代这一重要因素的。
本书中,相比于杀人事件本身,审判官更加关注默尔索在其母亲葬礼上的表现,以及他的私人生活和兴趣,而对于他为何开枪杀人这事本身竟只字未提。在开庭期间,默尔索的律师让其无论何时不要发话,法庭上只有审判官和律师的声音,而他们仅仅只是围绕着“主人公为何将母亲送往养老院,为何在母亲葬礼上没有表现出伤感”的荒诞话题进行对峙,默尔索全然被剥夺了话语权,成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在庭下,律师其实私自与默尔索谈过话。当问及“你为什么将母亲送往养老院,你究竟有没有在葬礼上表现出伤感,为何面对着母亲的棺材还能喝下一杯牛奶咖啡”时,默尔索的回答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经济赡养母亲,况且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在葬礼上我是否伤感我自己也很难说清,至于喝牛奶咖啡,纯粹只是觉得当时喉头过于干渴。”听罢,他的律师警告他千万不能在审判官面前这么说,这对他不利,可默尔索仍然一意孤行,律师气急败坏。
也就是说,默尔索的命运,完全取决于司法人员对其个人的态度与看法,而非杀人事件本身的动机,而影响他们看法和态度的,无疑是社会道德观念,或者称之为“意识形态”一类的东西,可见这种东西已经渗入到法律领域,甚至控制着法律机器的运作。
尽管默尔索给读者留下一种麻木的虚无主义印象,但他也会享受美丽的大海,温暖的阳光,甚至被一杯简单的牛奶咖啡所取悦,他完全没有掩饰作为人的最自然的本能欲求,他以毫不装腔作势的自我的真实对抗着这个荒诞的世界。
可惜,生活并没有眷顾他。他最终还是被判死刑,而且是上升到“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为高度的。
对于并不知晓死刑日期的默尔索,他的内心其实是惧怕的。作者在书中描述:
我从来都不喜欢凡事突如其来,措手不及。要是有什么事发生,我更喜欢有所准备,这就是为什么我只在白天睡一睡,而整个夜晚都耐心地等候着日光照上天窗。最难熬的是朦朦胧胧的破晓时分,我知道他们都是此时此刻动手的。最轻微的窸窣声也会使我奔到门口,把耳朵紧贴在门上,狂乱不知所措地等着,听见自己的呼吸粗声粗气,就像狗的喘息声,因而感到非常恐惧。
是啊,死亡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未知的,而人们对未知东西的降临总是万分恐慌不知所措的。
死刑前,神父过来找默尔索谈话。他在靠墙的位子上坐下,心平气和地劝说默尔索皈依上帝。然而默尔索对他的絮叨充耳不闻。
神父坚信,即使犯过滔天大罪的人,在死刑前仍然是希望能向上帝忏悔的,你也同样如此,而上帝会原谅他们的。
显然,默尔索并不买账,他说我剩余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想浪费时间去跟上帝在一起。我并不能通过牢房的墙壁看到上帝的面容,因此我不相信上帝。
神父依旧纠缠不休,甚至称默尔索“我的孩子”,默尔索直接拉高嗓门,狂怒似的吼道,你算哪门子父亲,你根本就不是,最后将他轰出牢房。
作者在最后几十页描述了默尔索对于死亡的思考,我自认为那是全书的精髓。那时的默尔索想必已经拥有了通达的生死观。但我并没有完全吃透作者想要传达的全部意思,本书是少有的值得翻来覆去拜读的经典,也期待我在重读时能获得一些新意。
或许在默尔索的心中,人生永远不该演戏作假,但我们所生存的社会如同一个大剧院,有人希望你扮演这样那样的角色,而默尔索却不屑参与其中,他如同只是一个看客,他追求本真的生活态度与言行激怒了这个由谎言堆砌而成的虚伪世界,这就是他的悲剧所在。
其实,默尔索并不是唯一的“局外人”,我们的社会上有许多“局外人”。这些人恰恰是活得真实然却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
可惜,这格格不入最后却变成了原罪。这社会上的许多人,他们排除异己,妄图用所谓的道德去教化他人,他们将其称之为高尚的品格。离经叛道者将饱受非议,而那些随波逐流者,你控制着我,我控制着你,到头来却恍然发现这并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
但有时我又想,相对于默尔索清醒的超脱淡然,会不会明知道一切荒诞而仍旧选择积极入世的态度会更好呢?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