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
淳熙丙午冬,武昌安远楼成,与刘去非诸友落之,度曲见志。余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鹦鹉洲者,闻小姬歌此词。问之,颇能道其事。还吴,为余言之。兴怀昔游,且伤今之离索也。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注释】
淳熙丙午:宋孝宗淳熙十三年,公元1186年。武昌:宋县名,为鄂州州治所在地,在今湖北武汉市武昌。安远楼:即武昌南楼,在今武汉市西南黄鹤山上。落之:指参加安远楼的落成典礼。去武昌十年:指自淳熙十三年离开武昌后至作词时约十年。鹦鹉洲:洲渚名,在今武汉市西南长江中。东汉末处土祢衡曾于此作《鹦鹉赋》,故名。还吴:回到吴兴。吴,指今浙东湖州。离索: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龙沙:泛指边关荒凉之地。《后汉书·班超传》:“坦步葱岭,咫尺龙沙。”李贤注:“葱岭雪山,白龙堆沙漠也。”尘清虎落:指边境地区安静无事。虎落,边城的护城篱笆。汉酺(pu):汉代皇帝遇有喜庆之事,诏赐臣民聚饮,称醮。《汉书·文帝纪》:“醮五日。”颜师古注:“王德布于天下而饮食为酺。”此处代指高宗八十寿时赐臣民酒钱。《宋史·孝宗纪》:“是年正月庚辰,高宗八十寿,犒赐内外诸军共一百六十万缗。”胡部曲:唐代流行的西凉少数民族乐曲。毡幕:毡帐,军队所用的营帐。元戎:主将。人姝丽:指歌伎舞女十分漂亮。素云黄鹤:唐代崔颢《黄鹤楼》诗“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之句。芳草萋萋:化用《黄鹤楼》诗“芳草萋萋鹦鹉洲”之句。酒祓清愁:谓借着酒兴来消除愁闷。祓:消除。“西山外”三句:化用王勃《滕王阁》诗“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之句。
【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为武昌安远楼落成而写的献词。
上阕写边境祥和,以及安远楼落成的盛典。“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这几句是写边城月光清冷,宋金两国安然相处,恰逢朝廷赐酺聚饮天下,举国欢庆。“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宴会上演奏着新改编的胡曲,营帐里传出将帅们的歌声。“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写安远楼高高耸立,红栏曲折,飞檐叠翠。歌女们如花似玉,夜晚的寒风吹来一阵阵脂粉的香气。词人开篇就营造出一片和平安详、华美壮丽、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然而联系词人的身世际遇和下阕感慨,再揣摩作者内心,却并非有欣逢盛世之感,而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陈廷焯说:“此词应有所刺”(《白雨斋词话》)。
下阕化用古诗抒发“天涯情味”。“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是写此时此地应有诗中仙子骑着黄鹤、驾着白云前来献词,与诸君游戏。词人登上层楼,举目眺望,未见仙子,只见萋萋芳草绵延千里。词人在这里化用崔颢《黄鹤楼》中的诗句,表达人去楼空、满目凄清的苍凉感。“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是说词人心中涌起一股飘零天涯的辛酸滋味,姑且借酒浇愁,以赏花来消解豪情。到晚来,卷起珠帘,看遥远西山,仍是一片秋雨后的晴空。至此回顾上阕,就看出原来词人并非真的兴高采烈,也并非真的赞美安远楼的盛典,而是要极力说明这虚假繁华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家园兴衰的辛酸与沉重。“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自己流落天涯,何时才能够返回故乡,真正享受到朝廷安远所带来的宁静生活呢?无限忧愁与无奈,都藏在饮酒赏花之中了。